太太,不可以这样 第11章

作者:楚氏十六戒 标签: 沙雕 相爱相杀 近代现代

既然是按理想状态算,谢步晚肯定选了D。

后面的题目也大多是这样的,让人在选项之间反覆横跳纠结,要么就是让人全都想选一遍,要么就是让人全都不想选。谢步晚拖拖拉拉半晌,终于将整套问卷一百道题目做完,交给医生检查结果。

医生这厢看完了他的答案,推了推眼镜,道:“岸老师,你的写作精神状态,很是有些微妙啊。”

谢步晚:“啊?医生何出此言?”

“综合你的答题情况来看,我们能分析出这样的结果……首先,你对写作这件事情本身,还保有相当的激情,也没有出现很明显的手笔疲软、灵感枯竭的情况,写作能力是没问题的。”医生说,“主要的问题,就是出现在你的写作态度上。你看这里,你对鱼塘文学院的校规完全不熟悉,连什么题材禁止发布,什么题材会被限制榜单,都不清楚呢。”

谢步晚愣住:“选项里这些,不全都是受到写作限制的敏感题材吗?”

“话虽如此,敏感题材也有三六九等之分。骨科、触手、人兽这些,那是高压线,绝对禁止发布的。”医生红笔一划,将这几个选项全部划掉,“只有生子可以写,但是校规不提倡相关题材的创作,因此做禁榜处理。”

谢步晚头都大了:“好吧,是我审题不够仔细。”

“另外再看你对读者的态度这方面,也是有点问题的。身为作者,怎么可以无视读者提出的意见呢?”医生认真说道,“既然有读者指出你作品中的不足之处,你就应该摆正创作心态,虚心接受批评才是。”

谢步晚:“可是他看盗文啊!”

“他看盗文,是他的过错,必定会遭受他身为读者的道德谴责;可是你不聆听读者意见,就是你身为作者的失格了。”医生敦敦教诲,声音洪亮正直,铿锵有力,“读者的意见对是作者创作成果质量的重要反馈,作者把文写出来,发布在公开平台,就是为了要给读者看的。因此,我们要重视读者意见,坚持以内容积极健康为原则,以读者的精神需求为中心,创作更多读者喜闻乐见的文学艺术作品。”

“这才是搞文学创作的光明坦途!”

第30章 位

谢步晚硬是被他说愣住,张口结舌。

他正想要反驳,却听隔壁话疗室传来一阵热闹的讨论声,打断了他和医生之间谈话。

“这位先生您好,不知道您遇到了什么困难,想要进行心理谘询呢?”

“医生你好,是这样的……我最近看了一篇文,结果没想到遭遇了文案诈骗,一进去就狠狠踩雷了。”

“先生您先别激动……来,这里有饮用水,您先喝一口顺顺气。”

谢步晚听见隔壁传来的声音,神情古怪地问自己面前的医生:“黑屋精神康复中心里面,除了作者,还有读者进来接受治疗吗?”

“是这样的。”医生叹了口气,“我们康复中心中聚集了大量的作者,因此,时不时就会有读者为了各种各样的原因上门,来讨要说法。有时候是因为作者断更太久,有时候是因为作者写了让他们感到痛苦的情节……”

“前来造访的读者实在是太多了,我们只好在给作者的病区之外,单独又开设了一个为读者们服务的病区,协助他们解决心理健康问题。”

说话之间,隔壁话疗室的交谈仍在继续。

“事情是这样的。”

“我在鱼塘文学院看了一篇文,文案明明很沙雕,我以为它就像文案标签那样,是篇搞笑甜宠文……”

“结果点进去一看,里面竟然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又是受精神出轨,又是各种狗血误会,最后攻还精神分裂了。你说这不是烂尾吗?!”

说到这里,隔壁的读者非常激动地猛拍桌子,桌子被他砸得哐哐直响。

“好的,先生,您的问题我已经了解了。是对作者的烂尾结局感到不满,所以情绪受到刺激波动了对吗?”

“对!就是这样!”

“评论区的其他读者呢?他们也和您一样,都这么认为吗?”

“我相信肯定有很多读者,都和我持有相同观点!但是评论区没人骂这个作者,清一色夸他结局设计精巧出人意料。这些肯定都是作者的腿毛,看到自家太太被骂,就急吼吼地跑过来洗地!那些说他写得不好的读者,肯定都被他的脑残粉网暴之后删评了!”

“先生您先冷静……既然大家都认为作者写这样的结局很有趣,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作者的确精心构思过了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说我们这些花钱看文的读者都是大冤种吗?我去饭店花钱吃了难吃的菜,还不允许我骂两句吗?!有种叫他给我退钱啊!”

“先生,我知道您很急,但是您先别急……来,我这里有一份读者阅读心态健康调查问卷,您先把这份问卷做一做,我再来帮您详细地分析情况,行吗?”

紧接着是一阵沙沙的纸页摩擦声,那位读者似乎是接过了医生手中的问卷,开始答题。

“当你看到作者写了一段不符合你心意的情节时……A.在评论区破口大骂让作者道歉,B.去社交平台吐槽并让其他读者避雷,C.向平台举报作者这篇文让他被锁,D.给作者寄刀片威胁他直到他修文为止。这都是可以选的吗?我在评论区骂人,不会被作者的粉丝冲吧?”

“怎么会呢?你给作者提出修改的意见,作者应该感谢你的指导,你这是在帮助他精进文笔啊!”

“那向平台举报锁文……这个,编辑不会来找我麻烦,禁我言封我号吧?”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的。你这是在协助平台整顿文风,还给大家一个清净健康的阅读环境,是行善积德的好事啊!”

“太好了,那我就选D吧。给作者寄刀片,既能督促他写文,还能替他省点文具钱呢,哈哈哈哈……”

谢步晚听着隔壁气氛其乐融融的对话声,拿笔的手颤抖不已,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的嗓子几乎发不出声来,只能用气音虚弱地询问坐在自己对面的医生:“为什么读者想做什么都可以,而作者想做什么,却全都不被允许呢?”

“嗯,岸老师,是这样的。我们黑屋精神康复中心呢,对待作者病人和对待读者病人,往往会采取不同的治疗方案。”医生慈眉善目地回答,“对待读者病人,我们会采取以褒扬和肯定为主的鼓励式疗法;对作者病人呢,我们就会采用以警告和训诫为主的行为矫正疗法。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只有对症下药,才能达到最高的治疗效率、最好的治疗效果。”

谢步晚:“为什么读者就要鼓励治疗,作者就要行为矫正?决定这种治疗方案的原理是什么?”

“这主要是因为,作者和读者的入院条件不一样啊。”医生一脸理所当然,“来到这里的读者都是自费医疗,给精神康复中心交了钱的;作者却是公费医疗,我们不仅不收取作者的治疗费用,还得给作者发放治疗补贴呢!”

“对于读者,我们希望他们的治疗体验越轻松柔和越好,住院时间越长越好;对于作者,我们当然是希望他们的治疗效率越高越好,出院速度越快越好。只有让作者们快点出院,他们才能早日创作出健康合格受欢迎的文学艺术作品,为文学花园的建设添砖加瓦。”

“岸老师,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谢步晚看着医生神情温柔体贴的面容,只觉背上一阵一阵泛起鸡皮疙瘩,那笑容的眉梢眼角中,彷佛都写着血淋淋的“吃人”二字。

“所以,岸老师。”医生对他轻声细语,“你一定要积极配合治疗,争取早日出院啊!”

第31章 诚

谢步晚脑中空白一片,耳边嗡嗡作响,再也听不清楚医生又说了些什么。

直到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医生已经将诊断书和调查问卷轻轻放进他怀中,正在叮嘱他接受诊断之后的修养和复健事宜。

“……鉴于您今天刚做完写作状态测评,而且时间也已经快到午夜,今天您就不必再写复健字数了。”医生对谢步晚温声细语,“但是明天,您一定要好好开始写文。写文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再好的脑子和笔,也要经常使用,才能保持新鲜灵活。”

“我还要去给下一个病人问诊,就不送您了。您应当记得回去的路,原路返回就可以了。假如找不到方向,可以随时向值班护士请求帮助。”

谢步晚被客客气气地请出了话疗室,抱着一沓问卷,无措地站在门口。

他怔愣了片刻,便低着头,往自己病房的方向走去。他脑中总是回想着医生对读者的宽容和对作者的苛刻,觉得这很不公平,可是又说不上病院的治疗方案到底哪里错了。毕竟读者才是给钱的老爷,而他们这些作者,好多都是不事生产,在病院里吃空饷的糊笔啊。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他走到了异常病区门口。

此时夜已经深了,大多数正在接受康复治疗的作者,都已经交完稿子,顶着黑眼圈回去休息了,医院中一片静悄悄的。

寂静的病院,和监管所比起来,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恐怖。

不同于监管所的黑暗,阴森,空气中隐约浮现的血腥气息,病院四处都是苍白的。苍白的走廊,冰冷的器械,将人照映出病态的灯光,以及彷佛能将病人的灵魂洗涤得一干二净的消毒水味……这一切,无不让谢步晚感到毛骨悚然。

他犹豫了许久,终于咬咬牙,踏进了异常病区。

这座病院里的一切都莫名其妙,让他难以接受,唯独七杀是他熟悉的面孔。

他只要想到七杀在这里,内心就会油然而生一种安定。彷佛这个名字的背后,不是某一个人,而是在指代某一种概念,一种高高在上的、能够让他完全相信的,给他归属感和安全感的东西。

他找到了医生所说的666病房。观察窗内一片漆黑,只有床头亮着一盏小小的夜灯,根本看不清什么东西,他只能辨别出这间病房的狭小逼仄。这间病房和他的住宿环境条件相去甚远,更不必说和他记忆中那间独属于七杀一人的四合院相媲美了。

他下意识地轻轻敲了下门,里面传来七杀冷淡的声音:“门没锁,进来吧。”

明明七杀才刚闹过事,黑屋精神康复中心竟然不把他的病房锁起来。这么信任他的精神状况么?

带着疑虑和好奇,谢步晚紧张地推开了房门,果然没锁。

他看见了七杀。

七杀坐在狭小的病床上,病号服外面罩着束缚衣,被医护人员用束缚带在床头。难怪医护人员不锁他的病房门,因为他此刻根本被绑得动弹不得。

虽然整个人被禁锢着,他的神情却十分平静:“你来了。”

彷佛他根本不是一个被囚禁在病房中的患者,而是坐在王座上,准备接受朝谒的君主。

第32章 挚

一见到七杀,谢步晚心里那些强行压制的迷茫,对陌生环境的惊惶,以及对自己遭受不公待遇的委屈,全都涌了上来。他丢掉了手里的调查问卷,坐在七杀病床边,慢慢蜷起双腿,把头埋进膝盖里,双肩轻轻颤抖。

七杀声音轻柔地问他:“怎么,遇到什么事情了?”

“医生说我是因为患有写功能障碍入院的。”谢步晚小声说,“我一开始觉得这不可能啊,我明明觉得自己还能写,还有创作的动力和热情,怎么就……我怎么会写不出东西来呢?”

七杀耐心地聆听着。

“然后我跟着他,去看那些和我一样患上写无能的作者是怎么接受治疗的。”谢步晚越说,声音颤抖得越厉害,“大家真的很辛苦,为了写文殚精竭虑,承受很多的压力,接受痛苦的康复治疗,就为了每天能挤出那三千字更新来。可是我在做写作状态测评的时候,听见医生和来看心理问题的读者对话了……”

“然后我就在想,这是为什么呢?”

“一个作者写三千字,要花整整一天,还要忍耐那么多的折磨;一个读者看完三千字,却只要短短的一分钟。明明更痛苦的人是作者啊,为什么大家对读者那么宽容,对作者却要求这么苛刻呢?”

“这公平吗?这是合理的吗?是我的想法出了问题吗,我疯了?还是……”

“发疯的,是这个世界啊?!”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挨着七杀。冰冷狭小的病房里,他唯有从七杀身上能汲取到些许温暖和力量。

他紧紧地抓住七杀的衣袖,将七杀身上的束缚带都扯松了,可是他顾不上那么多。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将额头抵在七杀肩上,控制不住的泪水涌出来,打湿了七杀的病号服。

“我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这么多苦好像全都白受了。我真的不想写文,写文好累啊,我一个字都不想写了!”他泣不成声,哭噎着对七杀倾诉,“七杀老师,你能救救我吗?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吗?面对这一切,你是怎么坚持写下去的,怎么能做到每天更新一万字,还有无穷无尽的灵感和勇气去下笔啊?”

七杀将双手从束缚衣和束缚带中抽了出来,他搂住谢步晚的后背,轻轻抚摸。

“你说的没错。这一切不是你的问题,有病的是那些说你生病了的人。”七杀温声说,“别害怕,你所受的一切苦难,都不会白费的。最强韧的精神和最犀利的文笔,往往是在极致的痛苦中磨砺而出;你今天所遭受的一切,你在他们那里受到的伤害,以及被这些这些伤痛激发的思考,都将成为你宝贵的思想经验。来日它们将尽数化为你创作的力量和源泉。”

“真的吗?”谢步晚泪眼朦胧地问,“七杀老师,他们都说你疯了,你说的话也是疯言疯语。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我能相信的你话吗?”

“我没有骗你,我的确是你的主治医生。”七杀回答,“那些自称是医护人员的家夥,才是应该被关押在这里的精神病人。他们从病房里逃出来,然后反手柄我这样的正常人关进来,并且诬陷说我才是发了疯的……”

“你看见过他们所做的事情,也听见他们说的话了。哪有正常人会这样的,对吧?”

谢步晚顿时用力地点头。

“所以,你可以相信我。”七杀缓缓说着,手指从谢步晚的发梢间穿过,扣着他的后脑,将他按在自己肩上,“在整个黑屋病院里,只有我是真心希望你好的,你能够完全信任的人,也只有我。我会告诉你,你应该如何正确对待你将面临的一切困难,如何克服内心的恐惧。你要怎样拿起你手中的笔,发出振聋发聩的嘶吼,去挣扎,去和阻碍你的一切抗争。”

在谢步晚所看不见的黑暗中,他面带微笑,讳莫如深。

“你必须相信,只有我能把你治好,然后带你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