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综合症 第5章

作者:青石018 标签: 近代现代

清瘦的男人慢条斯理地摘下右臂打好的石膏,扔掉绷带后让他看起来与平常人无异。

记忆里的妈妈总是伴随着腥臭的味道,没人肯管她,纵使魏牧城再努力地去清理却依旧阻止不了她逐渐溃烂的身体。腐烂的肉臭味和妈妈的哀嚎声交织,魏牧城从无措地愣在原地到面不改色去处理,日子就这样过了一天又一天。

他总是在心底恨极了那个没了踪影的男人,在这之前他始终猜想妈妈是被他拖到地上的,现在想想,或许那个清晨,她支走魏牧城要他去小溪边抓鱼后,自己挪动着身体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栽到地上给自己寻求一个解脱。

这滋味太难挨了,魏牧城现在才真正懂得妈妈的绝望。

或许妈妈在最后也在惦念着他,也舍不得他,所以魏牧城现在也要回去了。

他只拿走了两千块,是回老家后给自己安置后事的,他就埋在妈妈旁边就行,不用立碑,和最初的妈妈一样。

没想到小时候总是害怕的西边山头成为了他最后的归处。

魏牧城现在的心情很平淡,没有极端的兴奋或者是绝望,他安稳地坐在那里准备奔赴自己的死亡。

相比于客死他乡的人,魏牧城还是庆幸至少自己临了有个归属,老话常讲落叶归根,魂归故里,他至少不会成为一个野鬼在这座大城市里盲目地乱飘,他最后还有个可回的地方。

距离发车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魏牧城也没有去看早被关掉的手机,他漫无目的盯着大屏幕看,甚至去猜测陆和谦现在有没有签完离婚协议书。

临近二十分钟,车站口开始陆陆续续地排队,魏牧城慢慢站起来跟着人群朝着车站方向走去。

就在这时,一股强大的力度拽得魏牧城一个踉跄,回过头,他看见了陆和谦满头大汗前所未有的狼狈神态。

他狰狞着脸色,朝着魏牧城大吼,“你他妈要去哪啊!?”

五、

车里,陆和谦一路都在絮絮叨叨,不是发火,而是某种后怕的滋味涌上来后无法抑制的情绪宣泄。

木偶综合症到底是个什么病?

他以前从未听过,但医生却看看他,说出的话让他震惊,“你是他爱人对吧,他之前来过两次都是一个人,也一直在排斥让家属知情,现在你知道了我得提醒你,再不做系统的治疗可就要错过最佳治疗时机了。”

陆和谦一路发懵地又开车回家,给魏牧城打了数个电话都没人接听,陆和谦锲而不舍地打了一路。

他想问他早就发现自己生病了为什么不肯告诉他,为什么要自己偷瞒着搞得满身是伤,为什么不肯接他电话。

一直回到家里,看见寂静的房间和安静摆在桌子上的东西时,他才恍然怔愣,惊觉魏牧城现在已经走了,要不是院子门口的监控拍到出租车车牌号,陆和谦绝对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他。

“生病了就去治你跑什么啊!?”陆和谦的表情难看得要命,“你给我留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心里想什么呢!?”

他胡乱说了一通,发现魏牧城早已扭过头不肯看他,陆和谦深吸两口气,他知道自己不能也不该发火,魏牧城病了,他自己心里更难受。想到这,陆和谦又平稳下语气,按捺住焦躁不安的情绪试图去安抚他。

“你别多想,医院那边我联系好了,你一个人一个病房,咱们把病治好了再去说别的,不要想些有的没的,生病就治,我又不是不管你,乱跑什么?”

他发现魏牧城右臂的绷带被拆下来了,又忍不住念叨,“绷带拆了干什么?你再碰着怎么办?”

他自顾自地说了全程,直到把魏牧城安置在病房,眼见着人换好病号服悬着的心才稍微松快了一点。

魏牧城的衣服里除了关机的手机就只有两千块现金和身份证,陆和谦不知道他就拿这点东西是要去哪,心中的异样一闪而过,陆和谦现在自己的思绪也是一团乱,无法把事情想得太全面。

魏牧城这时候才肯开口和他说话,他坐在床边抬头去看他,轻声说。

“和谦,我们谈谈好吗?”

陆和谦问,“你想说什么?”

魏牧城低头目光扫过了自己空落落的无名指,“我们谈谈离婚的事吧。我留的东西你应该看见了,现在我人在这,你还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我都答应。”

陆和谦愣了许久,他上前捧住了魏牧城的脑袋,目光里满是惊疑和不解,“魏牧城你是不是发烧把脑袋烧坏了,你到底说什么呢?怎么就突然提起来要离婚的事了?”

魏牧城说,“我知道杜覃回来了,我知道你...”

“杜覃他就是个屁!!”陆和谦打断他的话,“谁告诉的你他回来的?你知道我俩见面了?我没告诉你就是怕你多想,我纯是因为我俩爸妈的面子我才见他,你不信我现在就可以...”

“我信你。”

魏牧城的手将陆和谦的手臂拉住,“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这事吧。”

陆和谦想问到底是谁不冷静?

怎么就好好地突然要离婚了,怎么就生病了就要走了。

魏牧城的神情依旧是毫无波澜的模样,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让人慌乱的话,陆和谦以前觉得他这样挺好,他脾气大,自己发了一通火魏牧城又不计较自己也就消气了,可现在他只觉得魏牧城的这副模样刺眼,他永远是那副神态,就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朋友,纵容中隐含着无奈,陆和谦觉得刺眼极了。

六、

他在那天晚上第一次见到魏牧城发病的样子,刚才还好好的人突然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全身像是瞬间被抽光了所有力气,陆和谦搂着他吃力地把人半抱到床上,他去碰魏牧城残破的膝盖,摸摸满是青痕的腿,他试探的给他抬了抬,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道。

陆和谦坐在他身边失了言语。

医生很直白地告诉他这种病离不开人的照顾,陆和谦已经找好了护工来帮忙,也了解了很多注意事项,但纵使这样在第一次见到魏牧城发病时还是让他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有意和魏牧城说说话,但后者什么也不肯说,唯独开口的事就是问他,“我们什么时候能谈谈离婚的事。”

他不肯谈,魏牧城就执意要走,陆和谦哪能让人离开,让护工把人强制在病房里。

他愤怒地想肯定是有人和魏牧城说了什么才导致他离婚的念头,说话的人很快被找到,当一拳头打在李望脸上时,挨打的人神情充满不可置信和委屈。

“陆和谦你是不是疯了你为了他打我?”

“谁她妈让你和他瞎说的?”

陆和谦把人压在身下挥拳揍过去。

“我说了怎么了!?”李望也生气,他躲过陆和谦的攻击大声质问,“我说杜覃回来了说错了吗?你当初不就是跟杜覃赌气么,有点事你就炸一点也不肯让,杜覃现在也回来了,你俩把话说开不就好了?”

“说你妈!”陆和谦骂他,“他跟别人搂一块的事我能往外说么?狗屁你都不知道你和魏牧城瞎说什么!”

李望愣了,他也没想到两人当初闹掰还有这层原因。

“那...”他顿了顿,“那你还真要和魏牧城过一辈子啊?”

“你玩两年也就算了,我听说他生病了,大不了你就出钱给他治呗,也没必要做到这份上啊。”

听了这话,陆和谦忽然间就泄了气,他疲惫地坐到地上,喘了几口粗气不再开口。

其实他没必要去怨李望,他这是在迁怒他。

如果不是他的态度,没人会那么看不起魏牧城。

谁也没想过他会一直和魏牧城过下去,父母不信,朋友不信,其实在最初连他自己都不信,他破罐子破摔的赌气结婚,肆无忌惮地朝着魏牧城发脾气,就是想着日子就过到哪算哪。

没人信。

魏牧城也没有信。

所以在得知自己生病,他从没想过陆和谦会愿意照顾他管他,第一反应就是去结束这段不对等的婚姻。

陆和谦怨不了别人,他应该去怪他自己。

第4章 木偶综合症④

一、

陆和谦进门时魏牧城还在护工手下挣扎,他要离开的想法没有改变,只是他已经到了爆发期,身体各个部位都开始消极怠工,护工轻而易举地把人留在病床上,不断好言相劝。刚才水洒在了魏牧城的裤子上,护工要给他脱下来洗,魏牧城死死拽着自己的裤子不肯,护工满头大汗。

“我给你洗一下,没事的。”

“我不用。”魏牧城涨红了脸,他以一种狼狈的姿态看向护工,极为抗拒“你出去,你出去!”

陆和谦一进门就撞见这个场景,他朝着护工大吼了一声就冲到魏牧城身边,护工磕磕巴巴地解释完,陆和谦看着魏牧城裤子上的水渍。

“你让他给你脱一下没事的,这么穿着你不难受吗?”

他说着就要去碰他的裤子,可就算是他魏牧城也不肯,他挣扎得很厉害,甚至跌下了床,陆和谦没见过他这样,他随着他一起跌下去,将人搂在怀里,语气仓惶带着浓重的不安。

“怎么了,你怎么了呀...”

他和护工一起把魏牧城扶上去,刚想开口的瞬间魏牧城冰冷潮湿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臂,陆和谦不知道为什么被这触感激得心里猛跳了一下,再抬头,他就看见了魏牧城惨白又绝望的脸。

“陆和谦,你就这么恨我吗?”

陆和谦的脑袋‘嗡’的一下,僵在原地。

魏牧城惨白的脸上此刻爬满眼泪,总是平静的眼眸里此刻满是深切的悲怆,他哽咽着又控诉着,神色是从未有过的狰狞,“我们结婚这几年,我自诩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我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不计较,杜覃回来,我也愿意你们俩和好。”

“就算是这样,你连最后一点尊严都不肯留给我是不是?”

“不是。”

陆和谦僵硬地站在那里,他的脸同样毫无血色,否认的话不经大脑便喃喃说出来,可魏牧城没听他解释,因为他自顾自地说完,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脑袋朝着桌角撞去。

陆和谦睚眦俱裂,几乎在瞬间扑上去用手挡住他的动作,魏牧城的头撞上他的手掌。

直到他被包扎好手上的伤口,他依旧坐在椅子上回不过神来,全身都在无意识地发抖,四肢冰冷得像是被漫在雪地里。脑袋里的思绪一团乱麻,东拼西凑的信息冲进他的大脑。

医生说魏牧城有自毁倾向。

医生说魏牧城的心理应该出了问题。

陆和谦觉得太冷了,他把自己死死缩成一团,咬紧牙关地想制止身体的颤抖。

他想不通啊。

不就是生病而已,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啊。

魏牧城那一撞就像是打散了身体里凝聚起来的最后一点力气,伤口留在了陆和谦的手掌心,但恶化的是魏牧城,他彻底起不来了,苍白的面孔随着病床融为一体。

陆和谦不让他走,他最后似乎也认了,安静地躺在那里,昏沉地睡着,很少醒过来,也不再和外界有所交流。

陆和谦拿着病历单到处跑,医生说就算是爆发期也没有这么严重,更不会出现昏睡不醒的情况,这是他自己主观地不愿意醒过来。

魏牧城就像他的病一样,真的成了个木偶。

二、

陆和谦独自一人度过了茫然期,几天下去魏牧城瘦了一大圈,他同样也不好过,他总是询问自己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但问的次数多了,自己也明白不是什么事情都是突然发生的。

魏牧城少有清醒的时候,他微微睁开眼睛,见陆和谦就在床边守着,眨眨眼睛就又要睡过去,陆和谦拿着勺子哀求他吃点东西,稍微强硬地喂进去一点,没过几分钟就会被吐出来。

陆和谦的脾气像是瘪下来的气球没了爆炸的可能,他去问医生,“是不是他和我生气不愿意我喂他?”

医生摇摇头,“人的本能反应骗不了人,他是真的吃不下。”

陆和谦抓着魏牧城的手,他去亲他的嘴角,去亲他的面颊,趁着魏牧城清醒不断地道歉,“怎么和我生这么大的气?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和我说说不行吗?我会改的。”

魏牧城不说话,他浅色的瞳孔涣散着,或许根本没有听到陆和谦在说什么。

陆和谦偶尔回去给魏牧城拿生活用品,没有魏牧城打理的房子很快变了模样,地板上的浅灰,毛毯里的碎屑,沙发随处扔的衣物,阳台快要枯死的花,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闷气,陆和谦粗略收拾了一番,等他腰酸腿疼地重新出门时,他恍然间想到自己一句不喜欢生人在家里究竟给魏牧城带来的是什么样的负担。

他的工作要八点出门,下午四点回来,他会在出门前给陆和谦挤好牙膏做好早餐,陆和谦七点回来前他会打理好家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