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上川
有的学员一点就通透,也有人懵懵懂懂的,但隐约也明白了为什么。
顾晏津确实不教他们演戏,但他教很多演戏之外的东西。
这些也是很少人会提到的东西。
起初,面试时他过于冷淡不留情面的态度劝退了不少人,大家都觉得他有些毒舌冷傲。但现在又发现,实际上又跟他们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顾晏津确实是有傲气的,因为他有足够的实力,但他也不随意轻视人。或者说,他不轻视努力的人。
圈内的风气是利益至上,演好一个角色?不重要。资方只看你能带来多少回报,只要你够红,哪怕演技稀巴烂,也多得是资源找你。红到某个阶段后,身边都是捧着你的人,是很难再听到真实的声音、也很难再去追寻真理的。
这很正常,也很普遍,所以保持平常心才格外难得。顾晏津也是看他们有些浮躁了,才特意‘敲打敲打’。
这就是一个充满竞争的环境,再沉静的人也会受到环境影响。但他希望这影响是积极进取的,而不是沮丧和摆烂。
眼看着他们状态好了不少,顾晏津终于开始正题,他找了根教鞭,重新播放样片,一段镜头一暂停地给他们讲课。
比如在拍摄这一个大全景时,为什么画面看上去那么鲜活,即便是没看过的人也能很轻易地脑补出剧情。那是因为取景框里的每个人都在戏里,每个人都沉浸在角色里,根据对方的表情动作和对话做出相应的反应。给的情绪足够明确饱满,观众被带进去,不会想起谁谁谁哪个演员的表演有瑕疵,只会真情实感地生气。
再者,演员的站位也有讲究,除去镜头需求的走位之外,身体倾向和肢体动作也代表了一定的情感。比如剧情是男女方两方阵营,那么身体倾向很容易有区别,比如女方会站在更靠近女方的病床边,而人物性格又会再带来更细微的区别——
女方的闺蜜会更倾向于靠近躺在床上的女主,而粗心大条的哥哥不太会注意妹妹的情绪,反而是会想要先找那个混蛋妹夫算账,给她出口恶气。
在场的人几乎都是女方的亲密关系,但因为立场不同、性格不同,产生了这些细微的变化。
实际拍摄过程中,有些导演不一定会注意到这么细致的东西,他也无法帮每个人抠得那么细,但是作为演员需要有这样的意识。
这段不到十分钟的剧情,他带着学员手把手拉片子、拉了一个多小时,连不同机位的布局也都顺便讲解了,说到最后嗓子都干得难受。
顾晏津不和他们讲表演的技巧,那些不是他擅长的,但他会告诉他们导演是怎么调度的,在导演不开窍的时候,演员就需要有判断优劣的能力。
当发觉这个情绪、这个画面给得不够好的时候,可以和导演提出再来一条。
毕竟有些导演只是出来打工的,看你演成什么样他都给过,拍完只等钱进账。但对于演员来说效应只有在播出后才能完全体现,这就是一场豪赌。
工作就是这样,看谁更负责。
拉片子的过程十分枯燥,更别提他们还是一路舟车劳顿、到现场几乎没有休息就开始彩排和拍摄,身心疲劳是肯定的。但课越讲到后面,黄好他们越精神,有的去找助理要纸笔记下重点,有的直接开了录音,打算回去再做整理。
这些都是他们后续排练时需要注意到的问题。
顾导未必会像庄高飞、何安行那样手把手在现场帮演员调整、带他入戏,但他教的东西也绝对是实打实的干货,一点水分都不带的。
剩下的就只能交给他们自己。
拉完片子,小队终于能等到几分钟的休息时间,也能稍微活动下坐到僵硬发痛的肌肉了。
时间紧迫,接下来他们就得收拾东西坐大巴去拍摄地点,实际上其他组动作快的都已经走了,除了录采访的只剩他们还在这儿坐着。
顾晏津的个人物品早就收拾好了,他有专门的保姆车接送,不必和学员们坐在一起,什么时候出发都行,时间也更随便。
只是这一下午耗过来,铁打的人也不免疲惫,想到晚上还不知道要排到几点,他就去阳台后面的小庭院抽了根烟,醒醒神。
大约是前几天台风过境的缘故,横店意外地凉爽,晚上风吹过这片空荡荡的楼道,穿着短袖竟然还有些凉。
不仅是温度降了,气压也低,在屋子里待久了就闷得慌,尤其是现场人还多。还好室内拍摄期间空调不间断,不然更加胸闷难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忽然听见身后响起隐约的脚步声,便转过头看了一眼。
B楼拍摄已经结束,灯光几乎都关了,两栋楼的连廊一半漆黑一半明亮。
顾晏津有轻微的近视,平时他不怎么戴眼镜,从屋子里出来时也顺手摘了,这会儿在夜晚下视线更模糊。
他看了两眼,视线里还是一片乌黑,便打算转回去,然而就在下一刻,一个人冷不丁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正正好好地,撞上了他的目光。
是邵庭阳。
看见他坐在台阶上时,邵庭阳还有些意外。
怪不得这点风就把他的胳膊吹出鸡皮疙瘩了,顾晏津心道,原来是预兆。
他收回视线,自顾自地把玩着手里的烟,耳朵听到那脚步在原地了一阵,然后慢慢地靠过来。
这边没有摄像头。
“出来透气么?”他问。
顾晏津嗯了一声。
他背对着邵庭阳,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听脚步声就知道没有走。
邵庭阳站了好一会儿,站到顾晏津都有些不自在了,才迟钝地意识到他好像有话想说,就又把脸转了过来。
连廊顺着侧边的台阶往下是一片下陷的小花园,但没有种什么花,只有不知道品种的杂草和景观树。顾晏津一条腿懒懒散散地靠着台阶边缘,转过来看他时月光正好洒在他脸上,清冷模糊,像一块未经雕琢的清透的玉石。
又起了一阵风。
刚吹走的烟雾被风若有似无地带了回来,略微呛人,顾晏津咳了一声,然后就听邵庭阳问:“还应付得过来吗?”
“?”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
“我为什么应付不过来?”他反问。
邵庭阳没说话。
他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话里没名没姓的,顾晏津也不是很高兴。
“这是我的工作,再应付不过来我也会让它应付得过来。出来挣钱,不寒碜。”顾晏津把那根烟抽完,站起身,“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邵庭阳也没拦他。
他回去时,学员们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导演、跟拍和fpd带上器械跟他一块儿上车,准备一起出发去下个拍摄地。
等坐上车,他才慢半拍地想起,邵庭阳刚才那句话难道不是嘲讽,是在担心他忙不过来?
——应付得过来吗?
——实在不行,我换过来帮你。
“……”
顾晏津按了按眉心,但就这么一伙儿功夫过去,再回忆刚才那副场景时,他又有些记不清邵庭阳说话时的表情了。
去往拍摄地有一段路还在修,车驶过时微微摇晃,顾晏津在这阵颠簸中想了许久,也不确定真正的答案,便索性给唐遥发信息。
顾晏津只是敏感尖锐,但说到心思细腻,他们中间还是唐遥最细心。
他把大概情况编了条信息发给对方,又问:“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
唐遥今天下班早,信息回复得也快。
“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
“我是在问你呢,你又踢回来干什么。”顾晏津回,“他话也说不清楚,烦人。”
说起来,邵庭阳以前明明很直率的,只是在他面前有些害羞罢了,但该表达的时候还是很擅长表达的。
他有时候想起,就有种说不出的酸涩和无力感。
过了一会儿,唐遥回:“很明显,跟你学的。”
顾晏津看了两秒,决定把他拉黑。
被这么一打岔,顾晏津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到了拍摄场地,便也收起了那些心思。
不管邵庭阳说了什么,既然过了这个时间,再多想也是无意。
关于短片拍摄,顾晏津的想法是希望他们能脱离样片,重新排一出有他们风格的戏。几个学员也都同意,一是这剧情本来就算不上好,一味地模仿只是狗尾续貂,还不如推陈出新。
至于剧本剧情,虽然顾晏津说要他们适应,但也不是完全照搬照抄,有几处情绪完全可以修改得更好,更符合当下的情境,以及照顾晏津的想法,台词也可以再稍微调整。
于是其他人在那儿琢磨人物情绪、就着旧剧本搭戏走位,顾晏津和薄曼青找了台电脑当场修改剧本、画分镜,主要是顾晏津提意见,薄曼青修改。
因为他还需要兼顾检查机位、灯光和道具的布置和调试,以及要提前规划拍摄哪些空镜。
他有时不经意抬头看到不远处排练的学员时,就好像回到了那天话剧院里看唐遥他们排演的场景。
他和唐遥的身影逐渐重叠。
由于这场戏是白天戏,晚上灯光再怎么布置和真正的白天还是不一样的,所以只能放到第二天早上拍摄。
每组拍摄时间只能到明天下午六点,还需要留出时间剪辑成片,后天就要展示评分,时间非常紧迫。
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他们还没有完整地进行一遍走位,甚至完整的剧本都没有拿到手。所有人都在抓紧工作,没有一个人偷懒懈怠,摄影棚边缘拼在一起的长条折叠桌上摆满了咖啡和零食,拍戏是体力活,只有充足的体力、再配上不间断的咖啡下去,才能保证进度。
薄曼青拍戏这么多年,连带编剧进组都没有过,这次还是第一次主笔编剧的工作,别提压力多大,好在顾晏津没有完全放手不管,时不时地过来盯一盯进程,再提出具体的修改意见,到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剧本总算是修改完成,电脑桌面上也堆满了“吵架戏1”、“吵架戏1.2”、“吵架戏1.4”、“吵架戏2修订”、“吵架戏2修订2”、“吵架戏2修订最终版”、“吵架戏2修订最终版-111”、“吵架戏2最终稿1.1.1”的文件。
顾晏津:“……”
他看着屏幕顿了三秒,表情很复杂地拍了拍薄曼青的肩膀,“挺好,你已经掌握了编剧的精髓。”
薄曼青听到他这句话,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不同的文件版本是很重要的,如果只是用修订模式,很可能修完发现上上版的某句话还不错,但那时已经被覆盖掉了,这些都是她自己在亲身体验时才明白的血汗经验。薄曼青做事很严谨,这份严谨不仅体现在不同版本的文件上,她甚至还忙里抽空地按照文件名进行了排序整理,好让桌面看起来不那么乱。
当然可能只是掩耳盗铃罢了。
新的剧本很快就被交给助理统一打印,由于顾晏津全程盯着,看一眼剧情就大概明白了灯光那些该怎么布置,所以剧本出来后基本没有大改,只根据实际情况做了些微的调整。
学员们刚对完戏、好不容易抓到一些感觉,就拿到了全新的剧本,现在不得不开始重新背台词。
顾晏津知道完全可以等到剧本改完后再让他们去熟悉,但他没这么做。
剧组里临时改戏、加飞页是很正常的情况,对于演员来说背台词是基础到不能再基础的基本功,就算这几场的戏全部改掉、改得一个字都不剩,演员也必须及时背完,调整状态进入角色。
就像他拉片子之前说的,没有那么多机会留给你准备,适应片场的突发状况也是演员的职业素养之一。
更何况,那样时间也不够。
现场调试得差不多后,他拍了拍薄曼青的肩膀,示意她跟自己走。薄曼青不知所以,跟过去后,顾晏津叫住了一个正在忙的摄影副导演。
“你在分配导师之前学过相应的导演知识是吧?我记得你的那个短片拍得还可以。等下演员排第三场戏的时候,你也跟着锻炼锻炼。”顾晏津说完,又对副导演道,“你带她熟悉一下,等下让她掌机试拍一段。”
副导演看了看薄曼青,点了点头。
薄曼青:“???”
这两个导演行业的人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薄曼青差点以为自己听错,她愣了好几秒才道:“顾导,我、我,你让我来导戏吗?”
“不然呢?”顾晏津都已经准备走了,闻言道,“我说得还不够清楚?”
“可是、可是……”
她想说自己其实没多少这方面的经验,但话到嘴边忽然又语无伦次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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