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温时的眉头是紧皱的,像是做了噩梦。

其实温时的睡眠一贯很好。有时候洗完澡,抱他出浴室的那一小会儿,他都能睡着,放到床上,盖好被子也不会醒,只会本能地贴近热源,往陆惊蛰身边钻。

今天睡得不好吗?

陆惊蛰的指尖抚过他的发尾,漫不经心地想着。

忽然,温时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陆惊蛰直起了身。

几秒钟后,温时从睡梦中醒来,大约是没睡好的缘故,他的头很痛,意识也仍未完全清醒。

有一瞬间,温时还以为有人在自己身边,但他知道不是真的。

他只是得了一点小病。

开灯过后,温时没再和陆惊蛰见过面,并同时出现一些不适症状,包括且不限于失眠、心悸,做一些与陆惊蛰有关的梦,以及偶尔的信息素失控。

出于某些不愿为人所知的理由,温时没有立刻将这件事告知给陈医生,而是在花钱在网上匿名咨询了相关的医生。医生在了解了他的症状以及生活变化后,得出结论,温时应当是患上了心因性的信息素依赖症。

这种病经常出现于Omega群体中,患者由于与Alpha朝夕相处,对对方抱有好感,会不自觉地产生心理依赖。出于各种原因,两者分离后,心理依赖会体现在生理上,最主要的症状是对Alpha信息素的需求。

温时好像也对陆惊蛰的信息素产生了依赖,但其实只是他喜欢对方后的心理作用呈现在了生理层面。

信息素依赖症不算是很严重的病症,更多是由于Omega的心理原因导致的,无需服用专门的药物,等待Omega对Alpha的感情消退,或者重新复合,就会无药自愈。

就像是Beta失恋后的情绪失调,由于信息素的作用,Omega和Alpha会表现得更复杂一些。

所以医生对温时的建议是忘掉对方,戒断心理依赖,重获自由。

温时撑着身体,靠在床头,不着边际地想了很多,但都想不明白,做不了决断,心烦意乱下,拿出抽屉里剩下的小半包烟。

他将头发往后拢了拢,点燃其中一支。

用一种依赖暂时代替另一种,温时在做饮鸩止渴的事。

可能是得了上次的教训,温时怕烟灰掉到被单上,真的引发火灾,就探出身,用手肘支着下巴,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烟,有一搭没一搭的吸着。

抽烟的一瞬间,温时得到了不同于吻、信息素,热的体温的短暂的安抚,然后更加茫然空虚,像是失去了更多。

从理智上来说,温时知道医生的建议非常正确,但每当想到要忘掉和那些事,和陆惊蛰有关的所有,心脏还是会有迟钝的、隐约的痛觉,不算强烈,但只要想就会出现。

这么抽掉一支后,温时大概是累了,慢慢松开手臂,伏在床上,半边脸垂在床沿外。被子从他的肩膀滑落,露出赤裸的后背,微微凹陷的曲线一路绵延至腰际,隐没在雪白的布料间,美丽又颓然。

他本来没有裸睡的习惯,来到西河,和陆惊蛰同床共枕后才养成的。

房间里有另一个人轻缓的呼吸声,温时如堕烟海,意识惝恍,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其实只要偏过头,就会发现陆惊蛰靠在浴室的玻璃门上,安静地、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自己。

良久,温时的呼吸重新变得绵长,他保持着那样的姿势睡着了。

陆惊蛰走到床边,稍用了些力,将温时挪回原来的位置,又盖好了被子。

抽屉没关,路过的时候,陆惊蛰拿起烟盒,数了一下,里面还剩三支。

他从温时的房间退了出去,打开隔壁房间,从猫爬架上找到睡梦中的黑猫,拎着它的后颈,抱在怀里,放到了温时的床上。

不知为何,黑猫有点怕陆惊蛰,又很聪明,知道陆惊蛰不吃嘶声裂肺吼叫的那一套,所以隐忍不发,被扔到床上才嗅到了温时的气味。

还有这样的好事!

陆惊蛰很轻地说:“陪着他。”

这次是真的离开了。

那天晚上的下半夜,温时睡得很好,早晨醒来时,忽然发现怀里有个软乎乎的热源,没轻没重地捏了一下,猫委委屈屈地叫了好几声,像是被欺负惨了,温时匆忙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到是自己的猫。

猫喵了一声,绿眼睛无辜地望着温时,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就算知道,它也不会说话。

温时只能当做猫是昨晚偷偷跟自己溜进来的,藏到半夜才上床。

他本来是不给猫进这个房间的,担心它来习惯了,晚上也要睡在一块,这就与治疗冲突。所以和猫约法三章,下不为例。

准备洗漱的时候,温时推开浴室的门,还未走进去前,忽然像是闻到了陆惊蛰的信息素的新雪气味,但下一秒那味道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

陆惊蛰用了抑制贴,逃逸出些许味道本来就淡,温时又抽了烟,烟味盖住了稀薄的信息素气味,没留下什么痕迹。

温时摇了摇头,觉得可能是病情的缘故,又产生了错觉。

洗漱完又发现浴室门前有一个空文件袋,打开来里面什么都没有。

温时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只能当做和猫的异常同样处理,昨天自己太累了,很多事都没注意到。

到底没想太多。

第40章

虽然停止和温时之间的治疗行为是一个意外,但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测试陆惊蛰的信息素紊乱症是否真的有所好转。

在此后的第三周,陆惊蛰再一次复诊,做了非常精细的检查,等待结果就花费了漫长的四个小时。

从清晨到中午,陆惊蛰在贵宾室喝了一杯咖啡,进行一场电话会议,准备了两份工作上的合约。

徐教授推门进来,只有他一个人,助手和学生都没带,手里拿着一沓很厚的检查结果,脸色很不好看。

陆惊蛰合上电脑,开口问:“怎么样?”

不出意外,上次提出的猜测果然没错,陆惊蛰的信息素紊乱源自基因,并不因外在条件的改变而得到真正的治愈。百分百匹配度的Omega信息素只是缓解了陆惊蛰的临床症状,让他的信息素攻击力没那么强,与身体相处得更融洽,从而提高生活质量,延长寿命。

目前的研究结果表明,陆惊蛰想要维持现在的身体状况,只能和温时生活在一起,依赖对方的信息素。

这让徐教授很没有面子,毕竟他当初夸下海口,可以使陆惊蛰痊愈,并花了很大一笔钱,不仅用于购买相关仪器,给研究中心招募人才,他自己也拿了不少,现在这样的结果,与预期不符。

陆惊蛰没有说话。

徐教授坐到了他的对面,装模作样地劝解:“没太大关系,对你成立家庭也没有妨碍,与你的身体有关,谁都能够谅解。至于你和那个Omega之间可以保持这样的关系,听说他是个离异流产的……”

陆惊蛰抬起头,打断他的话,不怎么客气地叫他的名字:“徐征,够了。”

又和他对视了一眼,语调很冷,和平常不太一样:“别提温时。”

徐教授愣住了。

他们相识得很早,陆惊蛰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时,他就负责对方的治疗工作,参与了这个孩子的整个成长过程,所以偶尔也会以长辈的身份自居,虽然大多是玩笑,但陆惊蛰也不是这么点面子都不给自己。

陆惊蛰继续说:“我没有这么做的打算。如果你真的解决不了,就换别人试试。”

他的语气不算重,但徐征知道,他会这么说就不是威胁或是施加压力,而是真的会做。

陆惊蛰不是只资助了一支医疗团队,只是给他们的最多。

所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正好有人敲门,为了缓解僵局,徐征亲自去开门,陈寻拿着遗漏的检查单,送了过来,不知为何,总觉得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尴尬,但也不能问,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听老师的话等在门口。

徐征急忙说:“会有办法的。现在还是先保持目前的治疗方式,我们很快就会研究出新成果。”

陆惊蛰站起身,拿起桌上的电脑,随意道:“再说吧。”

徐征送陆惊蛰出门,看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才走回来,又看到陈寻还站在门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对了,那个Omega叫什么名字?”

陈寻疑惑地问:“什么Omega?”

虽然这件事由徐征一手操办,但他根本没在意那些小事:“就是匹配度百分百的那个。”

陈寻“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地回答:“怎么了老师?他叫温时。”

陆惊蛰走下楼,秦设站在等候厅前,迎着他上车。

后座储物盒里装有陆惊蛰惯抽的烟,陆惊蛰按下车窗,烟盒盖已经随手打开了,顿了一下,又重新合上,没抽。

陆惊蛰的烟瘾不大,失眠或压抑烦躁心情的时候会抽,但会注意不要沉迷。实际上他对所有事物都是如此。

当年留学时骑单车独自环游,熟悉的同学和朋友以为他找到了爱好,但陆惊蛰只是发泄多余的精力,至此以后没再那么玩过。

金钱、名利与权势,陆惊蛰连对这些的欲望都不算强烈。

徐征说出那个结论时,好像要将陆惊蛰的温时的一生绑定在一起。

即使在自我克制下,陆惊蛰的脾气看起来还不错,却很反感受到挟制,不想被任何人、物和信息素所操控。但对于这样的结果,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厌恶。

陆惊蛰只是不想再伤害温时了。

他这么想着,吩咐秦设:“以后不用放烟了。”

秦设一回神,听陆惊蛰平静地说:“戒了。”

*

有空的时候,温时会想到以后该怎么办,治疗什么时候会继续。

在此之前,陆惊蛰曾对他说过很多话,让自己别吃避孕药,就去结扎,物理意义上断绝了这种可能,还有别的、很多琐碎的小事,陆惊蛰对他的每一句承诺都兑现了。

这次说的是希望他能开心。

温时是相信陆惊蛰,但也觉得誓言是倒映在水中,虚无缥缈、捞不起的月亮,看起来很美丽,但在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实现。

这一次又会怎么样,温时不知道,退让的会是自己或陆惊蛰。因为这是一个无法调解的矛盾,与陆惊蛰的生死有关。

温时希望他能健康地、幸福地活下去,而自己可能会随着时间,慢慢忘掉这段经历。

他这么想着,偏头看向窗外。

今年冬天的气候不好,又湿又冷,难得有一次好天气,外面的太阳很好。

温时想起回程的车上,陆惊蛰说的那些很有引诱力的话。

他犹豫不决,最后还是没有忍住,怕错过今天的机会,抱着猫,拿出收纳在橱柜里的野餐布,去了楼下花园里的草坪。

陆惊蛰让罗姨收拾房间里时候,就叮嘱过这件事,所以草坪也整修过,周围排查了一遍,改造成很适合宠物玩耍的地方。

黑猫本来就是流浪猫,不像有些猫对户外有恐惧心,反而很感兴趣。

温时陪它玩了好一会儿,实在累了,和猫说明自己的难处后,它一只猫也玩的不亦乐乎。

温时则盘腿坐在野餐垫上,一旁摆着水果和点心,他打开随身带着的笔记本电脑,没有工作,而是播放了一部无字幕的德语电影。

以温时的工作内容而言,基本都是书面上的翻译,但他还是会锻炼听力和口语,即使根本用不上。

太阳很暖和,晒在人身上舒适极了,这部电影又有点无聊,温时提不起兴趣,昏昏欲睡。

半睡半醒间,温时像是徜徉在记忆殿堂中,时不时拾起某些碎片,然后闪回出片段,也想起当时的心情。

痛苦的事很多,快乐的事很少。

忽然,温时从梦中惊醒,他睁大眼,隔着常绿的灌木丛,看到从旁边小道走来的陆惊蛰,霎时间以为还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