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晚上后的第二天,他约了医生谈话,之后的很多天,忙是真的,不想让温时再吃避孕药也是真的。没有故意隐瞒,但也不会刻意告知,停止一个持续已久的伤害行为并不值得夸耀。他用金钱、权利购买很多,与温时也是也是一场交易了,看起来钱货两讫,非常公平。

严格意义上,温时是被购买的商品,理应交付一切,承受所有。

陆惊蛰不是在真空中长到三十二岁,见过无数人,对他们没有泛滥的同情心。但温时哭的时候,说不痛的时候,吃完药呕吐的时候,无条件答应的时候,会让他莫名的、由衷的产生温时真的很可怜的稀有体验,以前从未有过。

再精明的商人也会动摇,有一天陆惊蛰会觉得生意不合算的原因竟是他付出太少,得到太多。

陆惊蛰愿意让这桩生意稍微公平一些,受害人温时却要前来弥补他的损失。

不是没有听到推门的声音,但温时的心思很好猜,陆惊蛰知道他希望没有。陆惊蛰不是那种会体贴别人的性格,一般不会故意给人难堪,但也没为谁留过面子,跟不上他做事,待不下去的人会离开。

但乘坐一个半小时汽车,为陆惊蛰助眠的温时不是他的生意伙伴或是下属,做一件毫无回报的事,不做也没什么,是纯粹的奉献,稍不留神会身陷囹圄,后悔得很轻易,但还是要来。

所以陆惊蛰应该对他好一点,做到体贴、温柔,或者通常意义上的更多。

卧室的温度很低,陆惊蛰的信息素失衡,除了另一人的安抚,多年来没有别的特效药可医。在失眠之际,体温更高,皮肤发烫,不久前握住温时手腕时,只觉得很冰。

但温时的身体慢慢变热,不算狭窄的房间里盈满草莓的甜。

陆惊蛰碰了一下他的额头,问:“怎么了?”

温时迟缓的避了避,似乎很难开口,嗓音变低,有些沙哑,含混地说:“我的信息素含量不太够,就吃了别的药。”

什么药也不说。

温时的信息素分泌一贯不太多,但因为治疗方式十分直接,转换效率很高,所以平时已经够用。如果要达到单纯地共处一室而能助眠的效果,就会心有余而力不足。

所以温时在车上吃了更强效,陈寻只开来备用的药物,一个小时后,药物在温时的身体里起效,但也带来负面作用,或者说信息素分泌短期大幅度增多的必然结果。

温时假性发情了。

温时的后悔、痛苦都很明显,他装作那些欲望都不存在,用毫无波动地语调问:“你现在会想睡吗?”

仿佛只要陆惊蛰回答“会”,就可抵消后悔。

但陆惊蛰之前那样体贴,他再次握住温时的手腕,毁掉温时伪装的平静:“那你怎么办,你发情了。”

“我没有。”

温时很快地否认,试图收拾起狼狈:“没关系,回去后会打抑制剂。”

陆惊蛰便更用力了些,他把温时拉进自己怀里,很好心似的:“又要吃药,又要打抑制剂,我帮你吧。”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只让温时产生感觉,好心没有好报。

他说吃药没关系,但来的路上确实没想过和陆惊蛰上床,而仅仅是助眠,说一套做一套,所以果然得到了报应。

但陆惊蛰似乎真的只是纯粹的帮助,没有其他。

很少有的,温时不必尝到痛苦,只有快乐。

他软的像一枚熟透了的果子,甜的要命,有饱满的汁水,任由别的人掌控。

温时的思绪散漫,理智全无,他想一些很奇怪而无聊的事,也想在他身边,似乎好心且好脾气的alpha。

但温时好像永远倒霉,刚刚才想陆惊蛰是个好人,对方下一瞬间立刻变坏,有点恶劣地问:“进来的时候胆子那么大,要是被我当成小偷怎么办,你要求我不要打电话报警吗?”

接下来更恶劣:“怎么求呢?”

如果是清醒的时候,温时会被羞辱,但现在只会觉得这个人在开过分的玩笑,想强硬地要求他不许再这样,但似乎没有立场。也许是假性发情的缘故,温时的界限感变得模糊,他没有那么逆来顺受,很小声地回他胡话:“不是说我比猫还轻,那你就当成猫好了,猫怎么会偷东西。”

陆惊蛰笑了一会,觉得温时很可爱:“嗯,喵一个听听。”

第16章

温时不是猫,理智没有丧失到那种程度,并不会喵。

假性发情的时间不会持续很长,温时逐渐清醒过来。

他躺在陌生的床上,小腿搭在床沿,由于方才过于兴奋,还被某种本能控制着,满满的、不受控制的摇晃着。而另一个人好像很平静,衣着整齐,就像做了一件很平常、乐于助人的事,正在用纸巾擦拭手指。温时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他摄入过多的信息素,脸红发热。过了一会,他的呼吸缓和,想起方才种种和那些不着调的话,只觉得狼狈,但人无法把说过的话吞回去。

所以,他希望陆惊蛰能忘掉。

然而,陆惊蛰用很礼貌的语气问:“还要吗?”

像是会任由温时决定。

温时曲起手肘,想要从床上撑起,却不小心按在对方的身体上,与平静的语气截然不同,他的身体是热的。

这个人……

温时慌乱地移开,想要当作一切没有发生,但终究不可能,他将手慢慢搭在陆惊蛰的肩膀上,偏着头,有点自暴自弃。

这是一次不在病例单中记载的治疗活动,不是为了治疗,单纯的为了欲望,为了报答,也为了补偿。

陆惊蛰抱住温时,却还是拒绝了。

温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什么都是一团糟。

陆惊蛰又说:“乖。”

温时也不知道什么是乖,但他没有力气,待在陆惊蛰的怀里,不再尝试别的。

卧室重新变得安静,温时的喘息和陆惊蛰的呼吸声一样轻,突然响起单调的默认手机铃声。

温时是没有手机的,他半垂着眼,看陆惊蛰伸手接通电话。

温时不太愿意听别人的电话,总觉得是隐私,更何况是这位陆先生的,也许是什么重要的商业机密。但或许这条通话并不重要,又或是忘了,陆惊蛰并未松开怀里的温时。

陆惊蛰不带感情地叫他三叔。

对方在电话中苦苦哀求,让侄子放过自己。对陆惊蛰而言,那不过是一笔小钱,只需稍微付出,便可获得长辈的感激和家庭和睦,老太太那边也好交代。

温时仰头,看到手机屏幕发出的光微微照亮这个人的小半张侧脸。

陆惊蛰的面色平静,没有任何迟疑犹豫,不被对方的哭诉和哀求打动,他用听起来有点抱歉,实则冷淡的语气说:“三叔,你欠的太多,这次我帮不了你。”

对方似乎又在恳求,许诺很多,温时偶尔会听到对方强调的一些地皮大楼的名称,都可以无偿送给陆惊蛰。即使是温时,都能判断得出这些价值千金,但陆惊蛰不为所动,仿佛那些只是无意义的数字。

大约是示弱不起作用,对方的情绪失控,声音大到连温时都能听清那些歇斯底里的诅咒:“陆惊蛰,你出生的时候就有病,陆家谁不知道医生在胎里就说你不好,从小养到大也不见好。别以为我不知道,老太太有阵子伤心的遮掩不住,是医生说你摘除腺体都不行,活不了多久了吧。你有再多钱,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东西,能换的回你的命吗?别急,过了现在,看谁熬的死谁,到时候别客气,三叔替你送葬。”

温时一怔。

谈及生死,陆惊蛰也没有动怒,他“嗯”了一声,漫不经心道:“我等着。不用纸钱,记得烧真的。也不知道三叔出不出得起。”

陆惊蛰挂断了电话。

温时的心中慢慢多了些很难言的感觉。关于alpha的病情,他知道的不算多。也许是怕他奇货可居,又或是不必告诉一个治疗辅助仪器。温时只知道陆惊蛰是信息素紊乱症,失眠严重,患病多年。他查过这种病,一般多发于青少年时期,症状繁多,难以诊治出病因,非常难治。但最后的手段不过是摘除腺体,成为beta,可能和从前的人生有落差,也不是不能活下去。

陆惊蛰好像不一样,他病了很久,病的比任何人都要严重。

但对方是个身处穷途末路的赌徒,失控下讲得话似乎也不太可信。

真假也无所谓,那个人的消息并不灵通,医生找到了治病的办法。

温时安静了很久,终于说:“没关系,医生不是说你的病会治好,会痊愈,以后能活很久。但给他送终就不必了。”

陆惊蛰垂着眼看着抱着的人,眼神里有一些即使灯亮着,温时可能也看不懂的东西。

温时又想了一会:“所以我吃药也没关系。”

没被欲望冲昏头脑,也不是太过狼狈后想拉人下水的不甘心,这次是真心的。

陆惊蛰笑了笑,嗓音有点低,似乎在开玩笑:“温时,做人不能脾气太好,很容易被人欺负。”

温时觉得他说的不对,这件事并不取决于自己,更何况他也没有被人欺负,但没有反驳。

他的话本来就不多,真心话更少,今天的凌晨二点钟,已经用完接下来一周的份额。

陆惊蛰没有让温时想很多,伸手碰了碰他的后颈,草莓味更加浓烈。他一粒一粒解开温时的上衣的扣子,里面只穿了一件很薄的衬衣,又问:“睡衣只有我的,要穿吗?”

温时身体微微后仰,装作没有听到这个建议,只是说:“我让司机等在楼下了。”

他本来的计划是,陆惊蛰没有失眠最好,如果必须要有信息素的安抚,入睡后也应该乘车回去。

没有想过留下来的可能,确切的说,打开门后,发生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温时的意料之外,但他仍坚持有始有终,尝试重回正轨。

第17章

陆惊蛰低头看着他,手微微松开,像是礼貌客气到不会勉强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当然也包括温时。

温时知道对方看不到自己,但这种不平等的注视仍然让他感觉到有些紧张,他张了张嘴,很小声地问:“不是要睡了吗?”

陆惊蛰说好,很有分寸地放开怀里的人,温时从床上跳下来,脚落在羊毛毯子上,往前走了几步,又慢慢将衣服整理好。他感觉到轻微的动静,被子被掀开,不算柔软的床微微往下陷。

过了一会,他听到陆惊蛰说:“温时,你是不是离得有点远。”

温时便心虚地往前凑了凑,甚至撩开后颈的头发,将腺体露出来,希望能让空气中的信息素的含量更高。

他很少会这么做,因为讨厌自己omega的性别,也讨厌信息素。曾经幻想过很多次自己是个beta,当个普普通通的人,不会被喜欢,也不会被讨厌,可以当一块基石,不被信息素引诱,不会□□与被爱的梦,随便怎么样都可以。

实际上与性别无关,温时不喜欢的是自己。但这么廉价普通的信息素也会被人需要,能治愈某位患者的重病,甚至重金购买。温时不需要钱,如果治疗仅仅像今天这样,他只需提供信息素,而不必有别的有关性、身体的接触,他愿意无偿当永久义工。

可能别人做不到,但温时可以。

但事实不是这样,他不是义工,只是又在做梦。

不过至少现在,温时拥有无需购买,自愿付出而获得的片刻义工身份,并且希望患者能很快睡着,他不算太困,却很想离开。

时间过的很慢,温时发了会呆,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回过神,目光落在床上,发现一个难题。

温时犹豫了一会,低下头,局促地站着,终究什么也没有做。

在很静的黑暗中,突然有个人开口说话,是陆惊蛰,他很认真地询问:“温时,你准备怎么判断我是不是睡着了。”

陆惊蛰向来很擅长伪装,装作平静,装作入睡,每个方面都做的妥帖,睡不着的时候,呼吸的频率一整夜都不会有变化。

他又说:“没办法的吧。”

似乎无比确信这个结论的正确性。

温时总觉得这个人在故意刁难自己,但他说的那么平静,那么理所应当,没有任何私人情绪,让温时不会说出口的揣测都变成无理取闹。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惊蛰顿了顿,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旧宅是不是离这里太远?”

有的人睡前有聊天的习惯,温时是这么想的,他只是听,但在陆惊蛰停顿的时候,还是回应:“嗯,开了好久,好像有一个多小时。”

陆惊蛰点了下头:“来往要三个小时,路上可能还会堵车。上班的公司在附近,就选了套房子。我一个人住,没有客房,以前也没人留宿过。”

温时不明所以地点头,有点庆幸没有一时昏头答应留在这里,否则连住的房间都没有。

陆惊蛰继续说:“我的睡眠很差,一见光,或者有别的声音就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