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朝暮
“因为师父说过,人和人不一样,坏人的后代会出现不计得失的善人。好人的后代也会出现罪无可恕的恶人。”
钟应始终秉承着樊成云的公正之心,认真的说道:“如果单纯以一个人的为人,去评判他家人、后代的品行,是完完全全的偏见。”
“偏见会让人错过很多的美好,也会让人陷入更多的困境。”
他一本正经的讲述人生大道理,一直活在傲慢与偏见之中的厉劲秋无言以对。
“大师就是大师,做人果然豁达开明。我这人就很小气。换我知道熠熠是于经业的后人,绝对不会踏进连家半步,她自己上门来拜师才行。”
说完,他还想了想,“拜师也要三顾茅庐,过五关斩六将,可能我才会教她。”
“也不是因为师父豁达开明,而是因为师父受过一些教训。”
钟应谈起长辈的陈年往事,语气平静惋惜,“他说自己因为祸及子孙的偏见,因此错过了很多年,差点耽误了很多事。他不希望我走上他曾经走过的歧途,所以从小教导我,就事论事,不以他人他事的评判论高低——”
“只要大家能为了同一件事付出努力,什么脾气、什么出身都是次要的。想做成大事,得结识更多的朋友,而不是仇人。”
厉劲秋仔细想了想,钟应确实如此。
如果钟应有偏见,当初在美国就该和贺缘声告辞。
又或是在维也纳,直接让楚慕自生自灭,还说什么姐弟团圆,根本痴人说梦。
再追溯到意大利……
厉劲秋手上的茶杯烫手,庆幸自己没被钟应乱棍打死,还能和钟应谈天说地。
“樊大师到底经历过什么啊?”
厉劲秋开始好奇,到底是什么经验教训,救了他不会说话的性命。
钟应神情有些迟疑,似乎在考虑该不该告诉他。
可惜,没等他决定好,远处就传来了絮姐的大呼小叫——
“小应、小应,你怎么不接电话!”
钟应的手机调成了震动,一直在和厉劲秋弹琴聊天,完全没有注意。
他急切的跟随絮姐来到琴行,发现那儿站了个熟人。
“钟应,你能不能教教我……”
连君安脸色憔悴,仿佛一夜没睡,声音失魂落魄。
“教教我怎么弹钢琴。”
第59章
钟应印象中的连君安, 一贯傲慢自负。
此时,他却眼眶通红,眼球血丝, 似乎哭了一整夜,导致高大的身影站在琴行都显得卑微弱小。
“熠熠昨晚病了。”
连君安麻木的睁着眼睛,直视钟应,“她哭了一晚上, 直到现在都还得靠药物才能睡着。”
他从没这样绝望地寻求别人的帮助,心脏就和连生熠一般越跳越疼。
“不管你要骂我、还是怪我,我都不会反驳,但我真的没办法了、我没办法了……你能不能帮帮我……教教我钢琴……我想、我想——”
“我帮你。”
钟应打断了他的话, 让他不必重复那些令自己痛苦的话。
连君安愣愣的盯着钟应, 脑海里的混乱思绪终于停了下来。
他抬手捂了捂胀痛的眼睛,觉得松了一口气。
“那你跟我走。”
钟应没有犹豫, 跟随着连君安的脚步。
他能感受到连君安的急切,还有深入灵魂的痛苦。
也许身前的钢琴家还没能变成一个礼貌的好人,但是他的失魂落魄,足够证明他是一位好哥哥。
他们驱车前往隔壁市, 一路沉默无言。
只有厉劲秋偶尔和钟应低声闲聊, 但连君安紧闭着嘴,脸色苍白,争分夺秒。
然而,他们达到的目的地,不是医院、不是连家,而是临市的乐团。
华丽肃穆的音乐厅, 来来去去无数听众和音乐家。
连君安失神的径直穿过长廊, 没有理会任何人的招呼, 推开了钢琴房的大门。
“教教我,现在!”
他急迫的心情,恨不得自己就是钟应。
“我想像你一样,弹奏乐曲就能让熠熠懂得我的心情,我也想用一首乐曲去安慰的熠熠。她很难过、很伤心……”
连君安抬起手臂,擦掉了窝囊的眼泪,“可我除了握住她的手,什么都不能做!我说什么,她都会哭!”
压抑了一整晚的情绪,总算在四处无人的钢琴房宣泄出来。
即使连君安曾经讨厌钟应、讨厌厉劲秋,他们也是他唯一能够想到求助的人。
年轻的钢琴家泣不成声,他只要想起病床上的妹妹,就无法克制眼泪。
他不敢看钟应,他更不敢看厉劲秋。
身前熟悉的三角钢琴,映入眼帘,却唤醒了他沉重的悲伤,“如果我更有天赋就好了。”
冷清的钢琴房,回荡着他的叹息。
忽然,钟应说道:“连先生,我想听听你现在的即兴演奏。”
连君安抬起头,瞪大了眼睛。
“即兴?”
他已经有很久很久不敢即兴演奏,何况是在钟应面前!
“即兴。”钟应点点头,走到了漂亮的三角钢琴旁,抬起了琴键盖。
“我教你之前,必须全面的了解你的状态。我和秋哥已经很了解你的贝多芬,但我们想了解的是你。”
不是贝多芬、不是莫扎特,而是随性用指尖按下琴键,畅快恣意的连君安。
连君安熬了一夜,心情始终低落。
听完钟应这句话,他竟然升起了一阵茫然……
我?
连君安坐在钢琴前,看着熟悉的黑白琴键,一时之间,混乱得不知道“我”该是什么样子。
十年前,或者二十年前,他一定可以自信的按下琴键,随心所欲的放飞思绪。
可现在,他眼前是钢琴的琴键,想到的却是熠熠。
黑色的半音,如同熠熠漆黑的眼眸,澄澈清亮。
白色的全音,正如熠熠苍白的脸颊,瘦弱稚嫩。
他的小妹妹,出生至今不过十二岁,还没能亲眼见到更美好的世界,就不得不浑身缠满枷锁,困在原地不得动弹。
熠熠一直是懂事听话的。
她没有哪一次,像现在一般任性。
躺在病床上虚弱的小姑娘,默默的啜泣,仿佛清楚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伤心得只能依靠药物才能止住她源源不断的泪水。
压抑到极致情绪,充满了她对死亡的恐惧,还有悄无声息结束一切的茫然。
连君安清楚的知道,熠熠害怕的不是结束,她害怕的是结束之前就要如此消失。
她在做最后一次抗争。
她灵魂中迸发的色彩,浓烈得让连君安害怕。
像赤红的血液,像炽烈的太阳。
她可以服从命运的死去,但她不愿死得如此寂静无声!
连君安的眼泪难以抑制的流淌。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按响了他害怕的音符。
温柔、坚韧的音符,轻轻颤抖,连君安在钢琴清澈凌冽的声音里,放肆的为连生熠痛哭。
钟应站在那里,注视着哭泣的钢琴家。
他抬手弹奏的旋律没有任何的主题,充斥着灵魂深处的悲痛,在替一位稚嫩、脆弱的小姑娘,控诉这世事无常,天道不公。
这位钢琴家,懂得无数高超的钢琴技巧,手指却坦诚直白的砸向琴键。
高亢刺耳的声响是他的愤怒、他的悲伤。
漆黑琴键随着他狠狠弹奏,掀起漆黑的狂风骤雨,掩盖不住他声嘶力竭的哭声。
哭声和琴声交织,厉劲秋头皮发麻。
他不知道钟应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听下去,他真的于心不忍。
一个大男人,将心中苦闷伤痛诉诸钢琴。
庞大的三角斯坦威简直要被他给弹裂,发出了同样悲惨凄苦的吼叫。
这根本不是即兴,这根本是钟应故意想让连君安发泄出来。
站在专业作曲人的角度,厉劲秋很负责任的认为:这首即兴毫无意义。
但是,他神情严肃,依然等候着连君安弹完。
终于,借着即兴演奏痛快哭泣的连君安结束了演奏。
厉劲秋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我想点评一下你的钢琴,但是……”
他抢在钟应点评前出声,试图改善一下自己不会说话的刻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