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再说什么,好像和平常一样,只是出去跟品牌方吃个饭,下午就会回来。但没有人坐下,大家都目送着他脚步轻捷地走向了电梯,然后走进去,再也不见了。

  小可刷了下朋友圈,跟迟也讲,“喻主编走了。”

  迟也正在背词,闻言顿了一下,然后面不改色地翻过一页台本,不紧不慢道:“说点儿吉利的。”

  小可自己“呸”了一声,改口道:“喻主编今天离职了。”

  “哦。”迟也冷漠地回了一句。

  小可自己尴尬地抿了一下嘴,直后悔说了这话。bridge刚刚停刊那会儿,迟也交代她去办了英国签证。那时候她以为迟也准备跟喻闻若一起回伦敦了。从当时的情况来看,其实也不失为一个好结局。但时过境迁,现在好像已经不适合再提这茬了。

  迟也只当没有这回事,第二天正常去拍b.t的线上物料。

  说起来,b.t的pr跟迟也这边关系一直不错,只是以前达诺尔“霸占”着迟也,后来迟也又一直在风口浪尖,好不容易这会儿消停了,b.t立刻来接触他,也算是先下手为强。

  要说待遇呢,跟以前在达诺尔那里比还是差点儿。这并不是迟也的单人拍摄,现场还有很多别的艺人、模特,甚至网红博主。整体的企划就是这一大帮红男绿女在b.t美术馆进行一些造作的摆拍和有脚本的“花絮”故事。不过迟也现在非常心宽,至少b.t还是拿他当个大咖的,拍摄之前都是拿当季的衣服来给他先做fitting,其余什么网红博主啊小模特啊都轮不上,还得自备。

  迟也一上午在那儿试衣服,听了一耳朵的刻薄话。说有些网红就是来“蹭”的,身上穿的都是前两年的款了,还非说是vintage,价值五十万。

  迟也在穿衣镜前转了一圈,一边顺嘴问在八卦的那两个b.t的人:“你们真有这么贵的衣服啊?”

  “如果是真老古董,有可能的。”那姑娘取了个夹子过来,给他撩起上衣,在腰上夹了一下,收了收裤腰,一边道,“迟老师好瘦哦……”

  迟也笑了笑,没搭这茬,继续问:“这人穿的不是吗?”

  “他想得美。”那姑娘笑得不行,“就是一件淘来的二手货,两年前的款,搁那儿猪鼻子里插大葱呢!”

  另一个姑娘道:“随他丢人好了,反正一会儿不会给他镜头——迟老师,好了。”

  迟也“嗯”了一声,跟着她们走了出去。

  虽然事业近乎停摆了大半年,但迟也面对镜头的专业素养没丢。还没到中午,摄影师已经拍够了他单人的素材。迟也又去换了一套衣服出来,看见美术馆的大堂里摆了一张长桌,已经布置好了各种美食,像一幅油画。有人在现场调度,准备拍摄一个“宴会开始”的场景。

  有个娘里娘气的嗓子嚷嚷着:“你看,我穿这件衣服正好吧!”

  迟也转过头去,没看见正脸,先看见了一幅画。画上的耶稣两手摊开,餐桌上摆着钻石与美金。那人夸张地扭着腰,试图给人展示这衣服与眼前的置景有多么合拍。他一动,背后仿佛有一抹流光划过,转瞬即逝。

  迟也的呼吸刹那停滞。

  那人继续道:“是不是就很合适,我就猜到——哎哟!”

  他惊呼了一声,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身后,一把揪住了这件衣服,几乎把脸埋进了那满背的重工刺绣里看。那人吓了一跳,想躲,但是迟也死死地抓着他,用手指抻着那副《最后的晚餐》看。

  这回准确无疑地看见了——有一条细细的银线,材质与旁边的都不一样,在背后缠绕成了“ag”两个字母。

  那人再次挣了一下,终于挣脱了迟也。“你……”他似乎是想骂,但在看清了来人以后迅速变了个脸。所有人都在往这边看。那网红马上夸张地打招呼,好像跟迟也很熟的样子。

  “哎哟!是迟老师啊!”

  迟也没理他。“这件衣服你哪来的?”

  “我……我买的呀!”

  迟也又道:“卖给我。”

  那网红愣了一下,眼睛飞快地四处瞟了瞟。现在看着他们的人更多了。他眼中突然闪过了一丝兴奋的光彩,拿腔拿调地说:“那可不行,这件衣服可是……”

  “五十万?”迟也一口答应,“行。”

  他话没说完,伸手就想去扒那件衣服。那网红“嗷”地一嗓子,捂着领口退了两步,立刻坐地起价:“不止这个数儿!”

  迟也:“那你要多少?”

  那网红喊道:“我不卖!”

  迟也眉头一拧:“这是我的衣服,你凭什么不卖?”

  “怎么就你的衣服了?写你名字了?!”

  迟也急了:“有他的名字……这是我的!”

  一边伸手又要去扒,那网红叫得更大声:“大明星欺负人啦!迟也强扒人衣服了嘿!”

  小可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现场已经好几个人围住了他们,想把他们分开。但大林哥尽职尽责地护着迟也,不让别人有机会碰他。迟也非常执拗,看起来像是掐着那个网红的脖子,快把他掐死了。

  小可赶紧上去拉人:“小也!你干嘛呀!”

  迟也让她拉开了。那网红西装里面的衬衫已经让他抓得皱皱巴巴,他退了两步,很大声地对迟也说:“你他妈有病啊!”

  现场有工作人员上来调解,很多人在拍照,在窃窃私语,还有人对着迟也指指戳戳。

  迟也猛地往上一扑,被大林哥一把拦腰抱住。

  那网红吓得倒退两步,嚷嚷起来:“你打自己老师就算了,现在怎么疯狗一样见人就打啊!”

  小可立刻竖起眉毛喝他:“说什么呢你!”

  那网红缩了一下,又拉着旁人,找人评理似的:“我这件衣服五十多万!他说抢就抢,哪儿有这样的啊!”

  小可护着迟也:“怎么回事儿!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来啊?”

  b.t的人赶紧息事宁人地把他拉走,小可回头看了一眼,正看见那人背过了身去,被篡改过的名画顿时展露在她面前。

  她不自觉倒吸了一口气,什么都明白了。

  大林哥拉着迟也要回更衣室,迟也挣了一下,又被小可拦住。

  “我来处理!”她压低了声音,“你先回去!”

  迟也看着她,咬着牙又重复了一遍:“这是他送我的衣服!”

  他说穿在你身上挺好看,送你了。

  但那个时候他是不要喻闻若的。这件衣服裹在防尘袋里寄到横店,小可当时说这喻主编还挺逗,几个意思啊?迟也懒洋洋地从镜子里看了一眼,说捐了吧。他们那风尚盛典,不是说要捐个私人物品吗?

  小可笑着说他鸡贼。“这是你的私人物品吗?”

  迟也挂着腿在打游戏:“给了我的就是我的。”

  小可又跟他说了什么,迟也都没听进去。他知道大家都在议论他,那些目光像生着倒刺的舌头,贪婪地在他身上舔来舔去。大林哥揽着他的肩膀,迟也没再挣扎,乖乖地被带回了更衣室。小可没跟过来,他木然地摸到镜子前一把椅子上,坐下了。

  一杯水递到他眼前,迟也抬起头,看见是阿芝。

  迟也没接。

  “他走了吗?”

  没头没尾,但阿芝听得出他在问谁。

  阿芝轻声道:“说是,今天的飞机。”

  迟也安静下来,他想起刚才那网红被工作人员带下去的一瞬间,那人背后的“ag”就这么一闪,然后消失在了迟也面前。再也看不见了。迟也突然意识到这件事,他再也看不见喻闻若了。这个认知让他感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断掉了一样,生脆地一响。

  所有人都听不见,但他已经血流成河。

  “哥……”阿芝胆被他的眼神吓到了,“你别哭啊!”

  迟也其实都不知道自己在哭。但他能听见喻闻若在笑。“衣服送给你。”他说,然后凑得很近,故意用手指尖勾到他的鼻梁。“但是眼镜得还我。”

  他透过镜片看喻闻若,因为不习惯近视镜片而感到轻微的眩晕。眼前的一切都被放大,他只看得到喻闻若的眼睛。再也看不到的,喻闻若的眼睛。

  迟也抬起头,看到镜子里面的自己呆呆坐着,肩膀整个都塌了下去。这大半年他过得不好,人瘦得没什么精神,这么一佝偻,好像那副皮相完全垮了。b.t最新一季的高定秋装穿在他身上,他打眼一看,像一具披着华服的骷髅,直勾勾地从镜子里看着自己。

  披着华服的骷髅。迟也把心里蹦出来的这句话又咂摸一遍,好像从镜子里已经看完了余生。

  阿芝半蹲下来,有点儿害怕地跟他平视:“哥,你说句话吧。”

  迟也转过脸注视着她,特别平静:“今天的飞机?”

  阿芝“嗯”了一声。

  迟也跟她说:“让我自己呆一会儿吧。”

  阿芝担忧地看着他,但迟也笑了笑,安抚她似的:“没事。”

  阿芝只好道:“那我去找小可姐,你有事就叫我。”

  迟也点点头,看着她走了出去,把门带上了。

  更衣室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迟也突然蹿了起来,抓过小可的包掏了两下,但什么都没掏出来。他不耐烦了,干脆整个把包翻了过来,里面零零碎碎的东西散了一桌子,小可的口红,粉饼,耳机壳,电子烟……都不是迟也想的东西。他再次把包拉开,终于看见里面一个夹层的拉链。

  他之前让小可去帮忙办英国签证,然后护照就一直在小可这里。他的好多重要证件都是小可收着,他知道小可一般都随身带。

  迟也再次伸出手,果然从夹层里掏出了一本护照,翻了两下,看到了一张新的英国签证,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他所剩无几的空白页上。

  他立刻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随手搭在了椅背上,然后从衣架上取下了自己的外套,将护照揣进了兜里,打开门,看见了守在门口的大林哥。

  “大林哥。”迟也自如地叫他,“你帮我去跟他们说一声,刚才拍了照片视频的都删掉。”

  大林哥不疑有他,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迟也走出更衣室,披上了自己的外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又拆出了一章,还需要改一改。十一点把最大结局发出来,必在今夜完结。

第109章

  喻闻若一错眼, 以为自己看到了迟也,然后很快发现那只是候机室里的杂志封面。甚至都不是迟也特地去拍的,只是杂志那边用他以前的照片拼贴了一下, 下面写着标题——《迟也与张念文:师徒的恩与仇》。

  他低下头, 用力地用掌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感觉呼吸不过来。但眼睛越揉越酸, 他的手掌很快感到了湿意。喻闻若顿了一下,好像很意外自己会在这个时候哭。他迅速做了几个深呼吸,重新抬起头。

  候机室的落地窗外面是晴朗无云的蓝天, 停机坪开阔而空旷, 这是一个适合飞行的好日子。

  喻闻若强迫自己盯着外面,盯着太阳。他的眼睛很快又流出眼泪,喻闻若感觉自己在不断坠落, 一半的本能在控制着他的情绪, 另一半的本能在自暴自弃。他喘不过来气似的, 胸膛剧烈起伏。然后他迅速低下头, 用拳头抵住了自己的嘴,上下牙关一合, 在凸出的指关节上咬出了一个深重的牙印。眼泪浸湿了他的脸。

  一双鞋突然出现在他视野范围内,喻闻若意识到有人走到了他身边。他立刻收住抽噎, 用手抹了一把脸。那人好像没在意到他在哭,坐在了他的身边。

  喻闻若心里有点烦躁。候机室位置很多,他不懂这个人为什么要坐在他身边。但他眼泪止不住,实在不方便抬头, 只好别扭地把脸侧向另一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泄露出一点声音。

  一只手又伸过来, 那人递了张皱巴巴的餐巾纸过来,看起来像是用过的。

  喻闻若:“?”

  迟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别挑啦,身上就这一张。”

  有那么一瞬间,喻闻若以为自己幻听又复发了,而且还换了新的人格。他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想转一下头,但又不敢。

  然后那只手就“啪”地一下招呼了上来,把那张餐巾纸扔在了他膝头。

  喻闻若转过脸去,看见迟也坐在他身边,脸上还带着妆,头发很明显用发蜡精心地抓过。大冷的天,他就穿了一件驼色的呢大衣,里面一件衬衫,下面配的牛仔裤还是破洞的,丝毫没把北京的冬天当回事。知道喻闻若在看他,非常冷静地把手里一个u型枕套到了脖子里,价签都没摘,在他脖子下面支棱着,又被他不耐烦地捋平。

  喻闻若努力理解了一下,实在没有理解得过来。

  喻闻若:“刚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