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尾 第86章

作者:笼中月 标签: 近代现代

  “谢谢……咳咳……咳……”

  其实他就是一点小感冒,刚才一口气没接上来,所以呛咳了几下。少顷他平复下来,靠着椅背,缓缓闭上布满血丝的眼睛,深黑的眼睫上尽是冷汗,“我没事。”

  说完才想起,这句话今晚方邵扬对他说过两遍。

  Shirley看着他,低声道:“现在你是他的精神支柱,你要保重,不能有事。”

  贺峤侧开脸,没让任何人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没多久戎跃也赶来了,风尘仆仆。

  他一来就蹲到椅子前面,双手摁住贺峤的膝盖,温声细语安抚:“放心,砷中毒只要治疗及时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而且抢救室里的人是我师哥,他这方面的经验是国内顶尖的。”

  贺峤明明没有流过泪,但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已经肿得很厉害。他下巴摇了摇,头侧着靠在墙上:“那杯酒本来是给我的,他是替我喝了。”

  “那人摆明是针对方邵扬,哪怕方邵扬不喝她也会想别的办法,要是被你喝了才真是无妄之灾。”

  “不……”贺峤睁着眼,目光虚无地落在对面的白墙上,“不是这样的。”

  “怎么不是这样的?”

  贺峤把视线正回来,额前垂着几缕汗透的湿发,整个人像是刚跑过一场马拉松。

  “你不明白。”他一字一字慢慢地说,“我宁愿是我喝了。”

  戎跃怔住。

  走廊的另一侧,Shirley注视着对面的一举一动,低声问身旁的人:“这个人是哪来的。”

  周培元扭头:“你不认识?喔对,你不认识。他追求贺峤很久了,做医生的,前途无量。”

  Shirley微不可闻地嗤了声。

  见她双手抱臂靠在墙上,神情还是那么一板一眼的,周培元扯了扯嘴角:“哟呵,您老人家居然也会鄙视别人,我是真没想到。”

  Shirley没有理他。

  两个多小时后,抢救室的大门终于再度打开,医护人员举着输液瓶把人推了出来。贺峤第一时间过去帮忙推床,又把方邵扬露在外面的一只手收进了被子里。

  病房在四楼,坐电梯上去以后一直走到走廊尽头,人推进去的一瞬间灯光蓦地亮起,好像终于又照及心底最漆黑无助的角落。

  戎跃也想进去,谁知却被Shirley拦下。

  “你就到这里吧。”Shirley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看向病房的门。

  戎跃没有完全听懂她的意思,转而问:“你是方邵扬什么人?”

  “我是他姐姐。”

  戎跃只好坐到旁边的椅子那去。两人在门口一坐一站,过一会儿周培元走出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他。

  Shirley走开了。

  周培元过去坐到戎跃身旁,问:“搞什么,你惹铁娘子生气了?”

  戎跃非常无奈:“以前没听说方邵扬还有个姐姐。”

  周培元晃了晃酸疼的肩:“这小子命犯狗屎运,身边总有对他死心塌地的贵人。”

  两人静静坐了一会儿,戎跃起身告辞。周培元问:“你不跟贺峤说一声?”

  戎跃留给他一个释怀的背影,抬起右手挥了挥:“不说了,方邵扬他姐不让我进去。”

  周培元微微一愣,随即摇头暗哂。

  这个铁娘子……

  €€

  病房。

  Shirley推门进来的时候贺峤还坐在床边,从背后看他像只鹌鹑。走到侧面她才发现,他双手握着方邵扬的左手。

  听见声音,贺峤回头。发现是她,扭头把手松开了。

  他看起来很冷静。

  “医生怎么说?”

  “就看今晚情况如何。”听起来也很冷静。

  Shirley神经一痛,尽量平常地道:“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贺峤没再说话。

  Shirley拉来一张椅子坐在他身边,两人一起静静地看着熟睡的方邵扬。窗外夜已深了,对面楼的房间大半亮着灯,有穿着病号服的身影在里面走来走去。

  少顷,一名护士进来送东西。

  “这是病人的衣服和随身物品,你们清点一下,看有没有少什么。”

  Shirley才刚刚听清对方的话,贺峤就已经起身把东西接过来,放到一旁铺平翻找着什么。西服口袋里,衬衫夹层里,每个地方他都找得很仔细。

  Shirley紧了紧眉:“你在找什么?我帮你找。”

  贺峤表现得有点着急,抬眸对她说:“邵扬的戒指,进手术室之前还戴着的,出来就没有了。”

  Shirley上前帮他一起找,可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仍然没有发现。贺峤揉了揉脸,一刻不停地继续找。

  一旁的护士紧张起来:“肯定不在抢救室,那里都是有专人打扫的,发现了会第一时间告诉我们。没准儿是掉在路上了,电梯里或者是走廊里都有可能。”

  那么小的东西,哪怕是半路掉出来恐怕监控也拍不清。贺峤走出病房,从四楼一路找下去。可是四楼到一楼的路不止一两步,来往的人又那么多,他找得很辛苦。

  Shirley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见他步伐虚弱踉跄,几次揪紧了心。一直走到一楼抢救室,门口的每一寸地面两人都细细找过,角落甚至还用手机照着光找,只可惜仍然一无所获。

  贺峤静静站在惨白的灯光下,望着那道门:“丢了。”

  声音太低微了,Shirley没有听清,“嗯?”

  他转身慢慢往外走:“丢了……”

  走到门口没看见脚下的台阶,险些失足从楼梯上摔下去,幸好Shirley从后面拉了他一把。

  “不要紧的贺峤。”她试图安慰他,“丢了就丢了,以后再买就是了。”

  贺峤神情恍惚地摇摇头,一直走到月光下,Shirley才发现他在病房里的那种冷静消失得无影无踪。短短几个小时由生到死再到生,他已经心力交瘁,只是因为不知道方邵扬什么时候会醒,所以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应付一切。

  走到一排长椅处,他虚脱地坐下来,两只手按在自己脸上:“方伯父怎么还没来。”

  夜风寒凉,吹得Shirley毛孔微缩。她把手提包往肩上挎了下,在冷风里立直身体:“不需要他来,有你在就够了。”

  “可是邵扬说……”

  “你们才是同路人。”

  贺峤抬眸。

  Shirley不远不近地站着,沉静地看着他。

  “相信我,不要纠结过去的事,更不要把他推给那些不在乎他的人,你们才是同路的。他和你同路,你的路是对的,他就永远走不偏。你可以爱他也可以不爱他,只要你还在走,他就会去追赶你,他会尽一切努力把握住你们之间最后一点可能。”

  方邵扬的生命里有一盏灯,明亮过,微弱过,却从来没有熄灭过,有他在方邵扬就走不错。

  贺峤哑口无言。

  他静静看着眼前的辽远天幕,树影疏星。

  过去很多事是模糊的,不确定。他不确定方邵扬说过的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更不确定方邵扬对自己的感情从什么时候才真正开始。

  但也有一些事情是确定的。比如方邵扬的的确确买过那对戒指,比如明天天亮之后自己还会继续去找那枚戒指。

  正是这些确定的事,令回忆坚不可摧,支撑他们走到今时今日。

第79章 不被爱的你

  这一夜过得很慢。

  凌晨一两点的时候方永祥终于赶到,见方邵扬还没醒也就没有久留,问明情况后又回去休息了,说天亮以后再来。

  贺峤一直守在床边,不太敢睡。

  漫漫长夜无从打发,他就翻翻过去跟方邵扬拍的那些照片,看看他们一起给悟空录的那些视频,听听里面的欢声笑语。以前觉得那些事已经过去很久了,画面都开始泛黄,等到这一晚真正下定决心去面对,才发现记忆仍无比鲜活。

  天快亮的时候,他趴在床边睡着了。等再度醒来,直起背,一件西服外套从肩头滑落。

  刚醒的人脑子有些混沌,他缓了好几秒才去捡。拿近一看,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子。

  是邵扬的。

  可房间还是那么静,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灯光打在深睡的方邵扬脸上显得格外惨白。正不知道怎么回事,身后有人推门进来。

  “醒了?”是Shirley,她根本没有走,就在医院附近的旅馆将就了一宿。

  见贺峤攥着那件衣服出神,她说:“我怕你着凉,所以就把邵扬的衣服给你披上了。”

  贺峤静了一瞬才坐直身体,用力揉了揉脸,“谢谢。”

  “去洗漱一下吧,想吃什么早点?我买回来一起吃。”

  贺峤说自己吃什么都可以。其实他吃什么都没胃口,但还有无数的公事、私事等着他一件件去处理,实在没有任性的资格。

  单人病房里配的有卫生间,等Shirley离开后他走进浴室。环顾一周,装修给人一种熟悉的感觉。半磨砂的玻璃隔开一座简易的浴缸,墙面贴着全白的瓷砖,旁边还钉有一排不锈钢的挂钩。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来,这就是当年方邵扬开车害他骨裂时住的那家医院。

  沧海桑田,兜兜转转,没想到又回到初识那两天。

  温水自头顶倾泻而下,冲走积攒了一整夜的疲惫跟惊惧。沾到水的每一寸皮肤都有痛感,像是蜕过一层皮,疼痛是因为重生。贺峤把全身都细细地清洗了一遍,方邵扬吐在身上的酒味终于闻不到了,但抱过方邵扬的地方还留有另一种味道,怎么洗都洗不掉。

  瓷砖上热水轻溅,窗户上水雾朦胧。

  他又想起当时自己在浴缸里滑了一跤,方邵扬不管不顾冲进来的样子。那时候方邵扬行为鲁莽,表情青涩,整个人愣头青气质冲破天际,说话还有点粗声粗气的,不像现在这么稳重。就是这样一个人,想哄你的时候能花一百二十分的力气哄你,想气你的时候能用一百二十分的精神气你,跟他在一起贺峤都快忘了自己到底多少岁,谈起恋爱来又回到少年时。

  洗着洗着,贺峤发现自己忘了拿浴巾。干净的毛巾应该在外面的柜子里,要是从前也许喊一声就会有人应,现在呢?

  他强打精神关掉热水,用脱下来的白衬衫裹住身体,茫然地坐在浴缸里,许久许久没有出一点声音。他忽然不敢设想假如昨晚真的失去邵扬,今后的人生该怎样过完。

  他把头埋下去,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须臾,浴室的门却被人敲响。

  “贺峤?”

  他的头蓦地抬起来。

  “还好吗。”

  下一秒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拉开门,险些失去的人就站在门口,穿着一身病号服,虚弱地扶着墙,打算继续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