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眼 第109章

作者:北南 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近代现代

  恍若一场如常的手术,梁承照例进行术前准备和检查,脑中杂绪抛空,穿过层层隔离进入手术室。

  而站上手术台的一瞬,他知道,这不一样。

  安详躺着的人是乔苑林,麻醉后闭着眼睛,无影灯打开,这具躯体洁白脆弱似一片雪,触及就会消失。

  可梁承必须义无反顾,沉下一口气,他在所有人的等待中宣布:“开始吧。”

  暴露着的胸膛那么薄,一颗小痣嫣红,梁承爱抚过,吮吸过,此时他握着手术刀,将尖锐的刀刃抵住肌肤。

  沿胸骨正中划开,他看到了乔苑林畸形的心脏。

  右心室表面有病态的凹陷,梁承接着切开流出道,异常肌束造成入口狭窄,无法看见三尖瓣组织。

  梁承手法精准,将异常肌束一点一点切除掉,眸中映射一片血色,外围是深绿的布,乔苑林的面容模糊在他的余光里。

  他仿佛怕乔苑林会闷,告知手术进度,说:“要切室上嵴的部分了。”

  “痛不痛?”

  “心室漏斗部的皱襞也要切。”

  乔苑林知觉全无,纹丝不动地躺在手术台上,他紧握着右手,即使在麻醉中丧失力气,却仍然蜷着手指没有松开。

  除却右心室,他还有合并的心脏问题,主动脉瓣下狭窄,要一并修复。

  豆大的汗水被护士擦掉,梁承稍微停顿,刀刃在乔苑林的胸腔中辗转,切开管状狭窄,他说:“准备补片。”

  手术中心的提示灯亮着红色,乔文渊立在门前,哪也不去。贺婕扶着王芮之来回踱步,丁点风吹草动便猛地一颤。

  墙边长椅上,姚拂一家互相安慰。应小琼是急性子,被郑宴东按着大腿才勉强坐住。老四双目放空,应小玉要把单肩包的袋子扯断了。

  分针转过三圈,四圈,其他患者进入又出来。

  双腿僵直,梁承已去除主动脉瓣,伸手接工具,说:“补片缝合,人造瓣膜准备。”

  周围的医生护士全神贯注,最活泼的小胡医生格外沉稳,利落地协助。

  梁承仔细动作,忽然想起在德心当助教,辅导乔苑林做生物实验。他当时清楚,麻烦精是为了亲近他才补课的,其实根本没用心在学。

  他在口罩下勾起唇角,讲道:“后面要和主动脉瓣环固定,前面和补片固定。胞嘧啶,你能听懂吗?”

  操作完成,梁承扭头看乔苑林的脸,说:“再忍耐一下。”

  管子插在乔苑林的口腔,一定他不舒服,经过咽喉和食管,探头直达心脏区域进行超声心动检查。

  梁承盯着图像和数值,人工瓣膜的位置没有问题,不存在瓣周漏迹象,心室内气体量正常,无需穿刺排出。

  他舔了下干涸的嘴唇,说:“好,缝合。”

  仪器的电流声,器械的碰撞,在手术室回荡交织,可怖却象征着生机的伤口被撑开、切割、修补,任人摆弄。

  血液和骨肉,神经与肌理,畸形的地方在纠正,挖出糜烂留下一腔期待太久的鲜活。

  嘀,嘀,乔苑林的心律趋于适当的区间。

  梁承在手术前沉下的一口气翻滚至喉咙,冲击得鼻腔一酸。

  “撤体外循环。”他说。

  手术进行到尾声,所有人关注着,乔苑林没有消融离开,那么安谧,心室功能逐渐走向了平稳。

  梁承尝到一丝血腥气,太阳穴狂跳不止,他闭了闭眼,牙齿缓缓松开咬破的舌尖。

  拔出插管,他最后说道:“反应良好,关胸。”

  手术灯猝然熄灭。

  大家蜂拥等待着结果,大门打开,小胡医生笑容阳光,特别适合公布好消息,说:“手术很成功,放心吧!”

  一片劫后余生的模样,有人问梁承在哪。

  更衣室里,梁承独自瘫坐在沙发上,汗水将手术服湿透了,他摘下帽子,汗滴从鬓角滑落到腮边。

  连日的高压,不可避免的恐惧,重逢以来就埋在内心深处的患得患失,终于可以就此告别。

  啪嗒,他掉了一滴眼泪。

  乔苑林是他救的第一个人,在医生只是梦想的时候。曾经许下的愿望真的他灵验,他会心想事成。

  手术结束,他去牵乔苑林的手,一直蜷缩的手指松开,掌心是那枚白色纽扣。

  乔苑林抓着他,当年是,现在也是。

  梁承掩面,在精疲力竭中无言地哭,为一身医者衣冠,为他痛尽甜来的宝贝,为灿烂的以后。

第101章

  梁承一到病房外就被乔文渊搂住了, 走廊人多,他无措地将双手从白大褂兜里抽出,拍了拍乔文渊的肩膀。

  王芮之显然是喜极而泣, 鼻音浓重地说, 遇见他是乔苑林的福分。

  这般场景梁承经历过许多次, 手术成功后的家属总是千恩万谢,只不过这次他也是家属之一。

  特护病房内,仪器密切监控着患者的身体,梁承走进去, 停在床边的一步之外,轻声唤道:“乔苑林?”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 和手术时没有区别, 昏睡着,也无法精确估计什么时候会醒来。

  外面日暮黄昏,住院部的医护到了交接时间, 梁承也该下班了,他想要留下,但家长们强制他回家休息。

  心律、排尿、肺循环血量、呼吸道护理……他事无巨细地交代一大堆,最终仍是不放心,说:“有的病人会出现轻度梗阻, 要不——”

  “没有要不。”乔文渊不容置喙道, “你再磨叽,我把他转到三院。”

  梁承说:“您可不能过河拆桥。”

  贺婕给他拢紧大衣,说:“他是怕你这座桥累塌了,我也留下,我们两个大夫守着,你放心好了。”

  梁承敌不过, 妥协后和王芮之一起离开。

  正值晚高峰,奔驰驶出若潭的大门便堵在宁缘街上,梁承降下车窗,吸了两口凛冽的冷空气。还不够,他情不自禁地摸烟盒,又收回手。

  王芮之坐在副驾上,说:“想抽就抽吧,甭在意我。”

  梁承咬上一支,点燃,借尼古丁将万千神经彻底松弛下来,全部思绪随着烟雾重重地吐出,消散很夜色。

  车厢有些静,可惜梁承的大脑高度集中了太久,类似没电关机了,一个字也冒不出来。

  忽然,王芮之出声道:“我打算搬回晚屏巷子。”

  梁承问:“因为手术前苑林说的话么?”

  “我明白他为什么想旗袍店。”王芮之笑,“那年暑假他离开后,直到我搬走也再没去过。他不敢,尤其是你租的那间屋,他不敢去。”

  梁承狠嘬了一口烟,道:“当年太让他伤心了。”

  王芮之说:“你伤心不比他少。现在一切都好了,你们在一起,伤心地也就成了结缘的地方。”

  街尾滑入宽阔大道,梁承碾灭烟蒂,对着前路想起那幢小楼,与他八年间的心境果然不一样了。

  王芮之亲昵地问:“你觉得怎么样,给姥姥一点意见。”

  “还可以。”梁承不咸不淡道,“不过我早就想说了,那房子的管道太旧,马桶容易堵,餐桌也小,每天吃饭都互相碰胳膊肘,门口也没位置停车。”

  “你意见还真不少……”王芮之记下,“都换,都换新的成吧?”

  回到明湖花园,家里一天没人把小狗无聊坏了,紧紧尾随着梁承,连洗澡都要在淋浴间外围观。

  晚上休息,梁承躺上床,小狗趴在他拖鞋上从九点哼唧到十点,烦得他忽略卫生问题,把这破玩意儿拎了上来。

  总算清静了,他躺左边,小狗窝在右边。半夜翻身,感觉鼻尖一湿,他睁开眼,小狗爬到了两只枕头的缝隙,舔过他的舌尖还露着。

  “……乔治!”

  梁承极其不悦,跟一条天真无邪并欠揍的狗子互瞪,半晌,自言自语地慨叹:“这个不睡,那个不醒。”

  又睡了一个多钟头,天未黎明,梁承起床换了身休闲装,勾着平安结出了门。

  若潭的门前空荡冷清,除却急诊中心,各楼层都人迹寥寥,住院部里,走廊只有轮流巡视的医护人员。

  梁承买了杯意式浓缩,用咖啡因吊着精神。他把乔文渊和贺婕撵走,霸占了病房。

  天将破晓时,他拉开一点窗帘,浓艳霞光照射进冷色的屋子,有种病态与生机互搏的美感。

  梁承拉近椅子挨着床沿,看乔苑林,眉睫耳鬓,颈,锁骨,纤细的臂膊。光看觉得不够,指腹戳上乔苑林的手背,描摹血管、静脉,勾勒指关节浅浅的褶皱。

  他意识不明地消磨了数小时,盯得眼眶泛酸,生理性的,却心理作祟不肯移开分毫。

  咖啡因逐渐失效,他栽下去,伏在床边陷入睡眠,那么沉,比在家里的双人床上睡得好多了。

  有医生来做检查,房门开合,脚步进退,梁承似乎能听到,但惛然梦中没有醒过来。

  不知过去了多久,窗帘缝隙的光线由明变暗,距手术结束已经超过了二十四小时。

  压着的手臂丧失知觉,梁承不得已动弹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洁白枕上,乔苑林睁着一双大眼睛,在认真地看着他。

  梁承以为在做梦,重新趴了下去。

  不消片刻,他猛地直起身,乔苑林睁着的眼睛弯起一点弧度,下半张脸隐在氧气罩下面,对他笑。

  梁承整个人愣着,他见过患者五花八门的苏醒情况,抬手指的,动腿的,甚至发梢被风吹动,家属呼天抢地把人吵醒的……

  这种眼珠明亮还会笑的,乔苑林是第一个。

  应该醒来一会儿了,梁承起身离枕头近些,不敢高声语,带着颤音:“感觉还好吗?”

  乔苑林眨了眨眼。

  梁承说:“手术很成功,目前也没有出现排斥反应。乔苑林,你很厉害。”

  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倏地,眼尾渗出一颗泪珠,滑落进发丝指尖。

  他弯下腰,离近听见微弱的声音,乔苑林艰难地说:“谢谢……你救我。”

  苏醒后,乔苑林的情况比较稳定,一天一天恢复着,逐渐摘掉氧气罩,后来拆线,术后第一次详细检查的结果也很乐观。

  当有力气讲一句完整的话时,他把手术前就想好的甜言蜜语问出来:“打开我的心脏你看见了什么?”

  梁承回答:“血管。”

  乔苑林说:“除了血管呢?”

  梁承以为他好奇详细病因,但恐怕他听不懂专业名词,便道:“还有些碍事的,放心,都给你切了。”

  “……”乔苑林急得险些旧病复发,“我心里都是对你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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