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年寂寞
起初他还保持着一副谨慎的态度,提防着周围可能存在的隐患,等到将大半条走廊探索完之后,路远寒加快脚步,整个人身体前倾,就像一道雪白的影子贴着地板飞快掠了过去。
快到尽头的时候,他看到了那道暗门。
路远寒在门前停下脚步,对现在的他而言,开锁已经是得心应手的一件事。很快,他就推开了门板,霎时间,高温热浪扑面而来,狂啸着吹拂过来的气流险些让他重心不稳,好在路远寒早就用指节紧攥着门框,并没有因此摔倒。
什么情况?
细密的痛感顺着他面部流下,路远寒伸手挡风,看到了高处那些像是巨兽般盘错而上的管道。金属表面泛着铜色的光泽,每一根都宽阔得让人毛骨悚然,齿轮隐藏在管道缝隙中,顺着轴承不断转动,奔腾的蒸汽在底下发出一阵庞然激响,从排气孔逸散出白雾。
毋庸置疑,他找到了任务目标。
路远寒低下头,打量着悬空小半的鞋尖,又望向了在供能系统旁边的浮梯。以现在的高度摔下去必然是九死一生,说不定还没触底就已经被烤成了灰,要想顺利攀上那些管道,并不是容易的事。
不断沁出的汗水已经打湿了他的鬓角。
但这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判断,路远寒瞄准离他最近的一处浮梯,按下腰侧的钩爪装置,飞驰而出的金属钩索撞上目标,发出铛的一声脆响,很快就缠紧踏板,为他提供了稳固的支撑。
路远寒松开紧握着钩索的手,强大的拉力瞬间将他往上方拽了过去,就像一颗轰然而出的子弹。
摩擦出的热意从手套下传了过来,火花迸溅,肆意吹打的气浪将他往边上推,路远寒索性顺着那股推力一荡,靴底重重踏在金属壁上,飞檐走壁一般侧着身攀了上去。
不过片刻,他就翻身落在了浮梯上。
路远寒收起钩索,一步一步往上走去,仔细打量着这些庞大而震撼的蒸汽装置。
靠近蒸汽熔炉,周围的温度已经上升到了让人无法忍受的数值,即使路远寒的耐力再强,也不得不摘下帽子,将颈后的发尾全部盘起来,露出一截完全被汗水浸透的脖颈。
在路远寒的观察之下,他很快发现,那些管道并非一条完整的线,在连接处有些球型装置,看上去就像万箭穿心,贯通着无数根缠绕的管道。据他推测,那应该是被压缩过的蒸汽核心,看来只要毁坏它们,就能暂时中断供能了。
这是一个极具价值的发现。
毕竟浮梯和供能系统之间还有一段距离,不能看到它的全貌,路远寒从踏板上腾跃而起,径直落在了管道上方,所幸他的平衡性极好,哪怕脚下是起伏的金属管道,这人也轻盈得如履平地。
在那通天塔似的蒸汽装置之中,他就像一颗毫不起眼的铆钉。
路远寒拿出了提前准备好的测绘工具,他一边勘察地形一边绘制舆图,记录下每个爆破点所在。显然,想让火种的行动顺利进行下去,他必须找准位置,要是引起的爆炸毁了总部整栋大楼,那所有人都得跟着一起灰飞烟灭。
等到任务完成的时候,他的制服内侧已经湿漉漉往下淌着水,然而那些汗液刚滴下去,转瞬间又被热潮烤干,消失得无影无踪。
路远寒顺着浮梯走了下去,他按照来时的路线,利用钩索重新回到了门前。
不知不觉间,外面已经下起了雨。
望着玻璃表面蜿蜒而下的水痕,路远寒不禁抿起干涩的嘴唇,从裂缝下溢出的血液滋润了舌尖,那种略微带着一点腥味的甜意充满口腔,让他保持着最基本的理智。
他拧干了自己的袖口和衣摆,重新整理好着装,就乘坐升降梯下到了一层。
办事大厅旁边就有售货机,路远寒从升降梯内部走出来,刚要过去买一瓶水补充能量,却敏锐地察觉到有脚步声正在靠近,他反应极快,立刻闪身躲在了附近的墙角后面。
“骨碌碌……”
路远寒垂下视线,看到滚轮碾着地面向前驶去,负责巡逻的人推着车和他擦肩而过,并没有注意到旁边还藏着一个满身汗味的家伙,更不知道自己处在西奥多·埃弗罗斯的注视下。
巡逻的人正在逐渐远离,路远寒本该放下警惕,然而直觉让他意识到哪里有一丝不对劲。他眉头紧皱,没有过多犹豫,就追着那人的影子跟了上去,好在路远寒的侦察技术当属一流,并没有让猎物察觉到自己正在被跟踪。
和那辆手推车离得越近,路远寒内心的违和感就越强烈。
通常情况下,这种推车被用于运输畸变物或者是收殓袋中的死人,但从盖着的防尘布来看,底下躺着的并不像是怪物。路远寒往目标脚下丢了枚徽章,巡逻的人一个趔趄,震颤着的推车边上垂下一只惨白的手臂,证实了他的猜测。
路远寒顿时感到了疑惑。
即便整肃行动中死了很多人,每天都有专人将尸体从审讯室抬出去,清理工作基本上也都在白天完成了,有什么必要大半夜运输尸体?
在他的注视下,那辆车被推进了一间处理室。
路远寒悄无声息地在门前停下脚步,他微微低下了头,视线透过门上的玻璃小口观察着里面的情况,只见火光闪动,但那具尸体并没有被推进焚化炉,而是被拉到了一旁的灯下。
路远寒微微瞪大眼睛,唇角上扬,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样。
处理室内还有几个身着白色外衣的人,负责巡逻的那人将尸体送到就靠在了一边的工具台上,望着他们揭开白布,用手术刀剖开死者腹部的皮层,露出底下血淋淋的器官来。
看到这里,路远寒隐约猜到了他们要做什么。
正如他所想的那样,那些人动作熟练地从尸体身上摘除下了完好的器官,就像眼球、肝脏等,将其放进一旁浸满防腐液体的容器中,打上相应的标签,至于那些已经病变坏死的,则被随手扔到了垃圾箱中,遍地都是湿漉漉的血水。
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器官交易,路远寒不禁想道,这些人倒是挺有胆量的。
第193章 烈火无情(9)
灰白的灯光下, 极其锋利的刀尖顺着死者腹下的伤口一直拉到了底,殷红血水从中潺潺而出,将持刀者的手套也浸得一片狼藉。
持刀者的眉头倏然跳了一下。
置物架就在他手边不远的位置, 上下共有三层, 各自摆着用于盛放器官的玻璃罐,他刚才已经摘下了一对眼球、半副肝脏,赭红色的肉块悬浮在微微泛黄的液体中, 仍像生前一样新鲜。
剩下的容器已经拧开了封盖, 持刀者却没有急着动手。他握着刀把的手向下倾轧, 银光划开死者肠胃中湿漉漉的血肉, 挑起一块往下渗着黑水的器官, 转头朝运输尸体的那人说道:
“货物损毁得稍微有点严重了,卖相太差, 就算将那些器官全部卖出去, 我们每人也只能分到不到五千帝恩币, 这点油水够干什么的?”
被他问到的那人正在抽烟, 并没有关注这边进展如何, 闻言将烟蒂一掐,随手扔在脚下碾灭,颇有些不耐烦地耸了耸肩膀:
“没办法,你也知道那条疯狗下手特别狠, 十个里面有九个都被他打得遍体鳞伤,能从审讯室拿到一具全尸已经是很难得了……本来还没死透,刚送过来的路上才断气的。”
“行了, 你们都别吵了, 反正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货物可以采割, 只要西奥多·埃弗罗斯——我们的摇钱树还在, 就差不了谁的那份钱。”
旁边帮着解剖尸体的助手瞪了两人一眼,没好气地放下手术刀,擦了擦手就往旁边走去。死者身上具有价值的器官已经被取下了,接下来他要启动焚化炉,将尸体推进去,让他们的罪证烧成一地灰烬。
烈火焚烧过后,什么都不会留下。
就在这时,助手猛地刹住了脚步,他惊疑不定地转头望着门口的位置,霎时间,冷汗已经顺着他微微耸动的鼻尖滑了下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门悄然打开了一道缝。
剩下的人察觉到助手异常的表现,也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刚才尸体推进来的时候,他们都听到了那道沉重的关门声,更何况门上还挂了锁,无论怎样也不可能自己打开。
烟头的火星正在遍地血迹中一闪一闪。
巡逻的人警觉地绷直了身体,他尽可能不发出声音地向前走去,视线已经瞥到了从门缝底下渗进来的一道影子:“……谁?”
他并没有急着拔出武器,因为总部对火种那帮人查得极严,带头的检察官又以残忍冷血著称,已经到了人人自危的程度,哪怕闹出一点可疑的动静,也会被带走审讯,他还不想断送自己的性命。
在他急促的呼吸声中,门开了。
背后那人慢条斯理地走了进来,还很有礼貌地顺手带上了门。注视着他的人起先还满面警惕,看到那张脸时心脏仿佛在一瞬间僵住了,脉搏停跳,就连呼吸都停了下来:“长官,您怎么……”
“我怎么会在这里?”
路远寒打断了他的话,转而望向尸体,视线瞥到那人制服上挂着的工牌:“安杰罗,执行部调查员,我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我今天刚处理过的犯人之一吧……你们倒是有能耐,敢从我手底下偷人。”
他的口吻轻飘飘的,却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没有人敢在西奥多·埃弗罗斯面前造次,处理室内的众人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面色:“长官阁下,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而已。”
“还有人的命令能高过我,那确实不得了。”
路远寒逐渐逼近了刚才开口的人,他侧身坐在手术台上,伸出来的那条腿挡住了对方的去路:“说说看,什么人能不受检察官的制裁……是哪位部长大人,还是安东尼奥家的扈从?”
被他拦下的人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
路远寒靠得太近,以至于那张脸上的肌肤纹理在灯光照射下都清晰可见,他面色苍白,从眼睛、鼻梁到唇珠都毫无瑕疵,瞳孔没有任何翕张,就像一个被打磨出来的造物,而非活着的人——被这样一个长发鬼盯着,只会让人感到头皮发麻。
那人似乎被路远寒震慑住了,又或者是幕后主使者位高权重,他不敢得罪对方,也就没有直接给出答案。
就在路远寒即将失去耐心之际,刚才操刀的人忽然动了,他拉下口罩,露出颇为倨傲的一张脸,有恃无恐地对着路远寒说道:“我是安东尼奥家的人,您为那位夫人效劳,应该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这只是我们之间的一点小小误会而已。”
误会?路远寒打量着持刀者,对方帽檐下确实露出了淡金色的发尾,然而谁也不能断定有一头金发就等同于有着安东尼奥的血统。
他顺势从手术台上直起了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持刀者:“安东尼奥家的人会靠倒卖器官牟利,未免太没有说服力了吧?”
持刀者被他的视线扫过,只觉得满面涨红,从内心深处产生了强烈的屈辱感。
这种情绪让他忘记了对面站着的是怎样恐怖的一个恶鬼,下意识就要为自己争辩:“就算我是旁系,那也是安东尼奥的成员之一,加西亚大人这几天要举办一场家宴,我会到少爵阁下那里参你一本……”
“西奥多,你就等着被撤职吧!”
撂下狠话时,持刀者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几个度,想要通过气势强行压对方一头。
他本以为西奥多·埃弗罗斯作为总部的忠犬,理应对撤职的威胁感到恐惧,没想到路远寒非但没有流露出一丝慌张,反而饶有兴趣地扬起了眉头:“我对你口中的家宴很感兴趣,能展开说说吗?”
路远寒这句话完全发自肺腑。
从霍普斯镇潜逃回总部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加西亚了,毕竟对方贵为少伯爵,不可能每天都过来视察,因此路远寒复仇的机会非常难得,他势必要抓住每一丝有用的线索。
他真心实意地提出问题,没想到面前的人却不怎么配合,用一副错愕而又不解的眼神望着他:“你这人到底有什么毛病?”
此话一出,他身边的人全都屏住了呼吸。
敢挑衅西奥多·埃弗罗斯的下场相当惨烈,那些被他砍下来斩首示众的人头就是最好的证明,因此没有一个人想招惹他。即便是所谓的安东尼奥旁系子弟,说完后也立刻感到了懊悔,一只持刀的手脱力垂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然而十秒过去,他预想到的事也没有发生。
他不禁想道,西奥多·埃弗罗斯似乎并不像传闻中那样性情恶劣。
就在他感到侥幸的同时,静静站在他面前的人伸手夺走了那把刀,只见一道耀眼的银光闪过,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温热的血液就从旁边泼了他一身,周围的人痛苦地捂着脖颈倒了下去,而他虹膜颤动,看到赤红的水痕从那人发梢滑下,就像一串滚落在地的珍珠。
作为缉察队的成员,他们的身体素质远胜于正常人类,在路远寒手下却像是毫无反抗之力的牲畜,他仅用一把解剖尸体的刀就杀光了在场所有人,只剩下这个幸存者。
任谁处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感到绝望。
活下来的那人浑身直颤,正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上,顺着额角淌下的血水糊住了眼睛,让他快要压抑不住喉咙中的惊叫。
然而恶魔悄无声息地在唇边竖起了食指,面上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他明白那是警告的意思,立刻闭上嘴,将隐约有些颤抖的声音重新压了下去,努力不去想身边的人死得到底有多惨。
“很好。既然你是安东尼奥家的人,那我当然不会伤害你……”
路远寒伸手扶住面前人的肩膀,指节挑起他的工牌,用一种近乎和善的口吻念出了上面的名字:“你说对吗,德文特?”
随着话音落下,名叫德文特的年轻人身体僵硬得就像一块石碑,胸膛也不正常地起伏着,似乎难以回应他的呼唤。见状,路远寒微微皱眉,他紧攥着对方肩膀的力度加重几分,立刻激起了德文特的反应。
在他的注视下,德文特缓缓点了下头。
“我只是需要你配合我帮点小忙,不会很久,只需要五分钟就够了。”路远寒松开了手,他在制服内侧翻找片刻,中途还将脚下碍事的尸体踢到了一边,才将幻影拿了出来。
同伴的尸体撞在置物架上,发出的动静让德文特不自觉咽了一下口水。
他现在知道了,西奥多·埃弗罗斯完全就是一个怪物,身上毫无人类应该具有的情感,就算上百条在背后讨论他的传言加起来,也无法描述出眼前这人是怎样可怕的存在。
在路远寒的要求下,德文特闭上了眼睛。
他能感觉到对方带有凉意的指尖正在自己面上不断摩挲,不容违抗地掠过眉弓、颧骨和下颌……有什么轻薄的物质覆了上来,顺着那人的触碰一寸寸展开,直到将他的面部轮廓完全裹紧。
德文特屏住了呼吸,唯恐那双手落下去,一瞬间将他的脖子拧断。
等到路远寒从他面上揭下幻影,开始处理刚杀的尸体,德文特才算是松下了一口气。他转头望着不远处的大门,谨慎地往边上挪动着,想要趁对方不注意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