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丛璧
这个表达心声的方法,在此前其实完全与他无关,或者说,根本不是他能接触到的东西。
但现在,作为陛下重回皇位的元从,陛下已慷慨地将识字的门路摆在了他的面前,他又怎能只囫囵执行着这命令,以为自己已在“努力”了呢?
真正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字如何去写,如何去用,将其牢牢记住,才叫当真没有辜负陛下的期望!
那也难怪,刚才陛下看到人人在写董卓的时候这么生气!他生气自己的良苦用心,落到张燕他们的面前,竟然只剩下了一种徒有形式的东西。
幸好,陛下生气归生气,还没忘记点拨于他,让他有所醒悟!
果然他才是陛下最器重的将领!
张燕心神振奋,决定明日开始就按照陛下说的方式认字,迟早要让陛下发出一句“非复黑山飞燕”的感慨,结果这一回神来到了眼前,顿时大惊,怒道:“你要干什么!”
陛下已在说完了话后走开了,估计也知道让张燕识字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确定将道理说明白后,便不想在人堆里当猴了,更怕再说下去,以他的下意识反应,会把简体字拿出来用。
张燕却是因为走神,还站在原地,站在那沙盘跟前,然后看到,孙轻正在指挥着人把这沙盘抬走。此举顿时让他火冒三丈。
没瞧见这是陛下指点他识字的东西吗?
孙轻动作一顿,又疑惑地对上了张燕怒气冲冲的目光:“张将军啊,这是圣谕,难道不应该全营传阅,告知下去吗?要早知道学字是为的这个,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我早比……”
他刚想说大话,诸如比荀攸更有文化,但想想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又连忙改口道:“早比徐晃认识的字多了!”
张燕额角一跳:“那你也得先如徐晃一般有个表字,再说认字多少的问题。把东西给我放下!”
全营传阅其他的东西也就算了,传阅的是这沙盘上的字,谁知道哪个手脚没点轻重的人就会把它毁了,那还如何让他时时警醒,记住陛下的劝学之言?
但对于又多了一个夸耀陛下由头的孙轻来说,张燕此举简直不可理喻。
他嘿嘿一笑:“你不知道吗,我早就有表字了。陛下希望我办事稳重,取了表字可以和名字意思相反的用法,叫做元重。”
张燕:“……”
在片刻的愣神后,张燕勃然大怒:“你会写吗你,就找陛下讨要赐字!”
“……”
……
刘秉听着后方的嘈杂声,向荀攸颇为无奈地感慨:“看来,要靠着让他们粗通文墨以定军风,还需要些时日。似张将军这样的情况,虽靠着直觉一路壮大至今,但真到与关中对峙的前线上,还是需有人为他出谋划策才好。”
反正他不会打仗,他就不乱出馊主意了。但瞧着张燕这么不稳重的样子,他也很是发愁。
荀攸的神情有些复杂,不知该不该说,陛下方才的劝学,实是他平生所见之最,便是真如孙轻想做的那样,令军中人人知晓,也并无不可。
但还没等他将话出口,就听到陛下目露希冀地问道:“公达,你说那招贤令和你的亲笔信,能为洛阳带来多少人才?这其中又有几位能在黑山军中献策?”
荀攸连忙回道:“陛下权且安心,我猜此刻,荀文若已在前来洛阳的路上了。”
更有可能,不仅仅是荀彧荀文若而已。
……
那从冀州州府行出的马车中,炭火中夹带着一点清幽的檀木香气。
车中端坐的文士望着半开的窗扇,用着抬高了少许的音量问道:“明知体弱,何故非要坐在车后?”
和郭嘉相识的时间也不短了,荀彧仍觉得有些时候的看不明白这个家伙。就像此刻,既是决定了要一并赶赴洛阳,那便同行即可,结果郭嘉可倒好,说要让荀彧给他在车后留个位置,他就真的坐车后了。
那几根横木之上,哪里是什么能坐的地方,偏偏郭嘉裹着大氅,听到车中人的困惑,仍是笑着答道:“我在看你这一路同行的护卫呢,哈哈。”
荀彧又想叹气了:“那是沮授沮公与,不是什么护卫!”
说来也是巧了,他和郭嘉准备出行的时候,在冀州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韩馥的冀州别驾沮授,作为冀州从地位上来算的二把手,居然辞去了他那冀州别驾和骑都尉的官职,也准备向洛阳去。以荀彧看来,应当是韩馥的种种不妥表现彻底激怒了沮授,让他秉着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想法,与那韩馥分道扬镳。他又自天子发布四方的招贤令中看到了机会,便毅然动身赶往京师。
至于郭嘉为何要说,沮授像是这一行人中的护卫……
荀彧自窗口看去,也觉自己该当感谢沮授。
远处,身量高大的文士骑马而行,身旁还跟着不少随他一并辞官的部从,让人一看就知,他那骑都尉的武职,并不是虚封的。估计,有这一路人同行,便是沿途还有流寇作祟,也绝不敢前来袭扰。
“咦?”荀彧忽然看到,恰在他向外打量的时候,沮授勒住了缰绳,停了下来,随即跳下马来,向着道旁的田地走去,过了须臾,等到马车距离他又行远了一段,才重新走了回来,跳回到了马背上。
郭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他在看河内的田地情况。往年京畿有旱情,河内河东也相差无几。不过如今才刚至元月,按照司隶多在三四月间发春旱的情况,还早了些。”
“去岁雨水也不多吧。”荀彧回道,“看田中无甚耕作的迹象,土地未及深翻,今年不需有旱,只需雨水稀缺些,都不是对此地的好事。”
这里是冀州与司隶的交界处,也是河流纵横之地,本不该有此情况的。
但近年间逃民远多于耕夫,田地废弛、旱地更多,实不少见呐。
也不知道此刻的洛阳,经过了接连的惊变,还有那一把摧毁屋舍宫室的大火,又会是什么样子。
但当这一行车马继续向西,接近孟津渡口方向时,郭嘉自车后抬眼望去,已隐约能看出几分不大一样的风貌。从野王县往河口的这一段上,更是道路通畅,田地边界清晰,正有耕夫在田间翻土,与路上行人两相打着招呼。
郭嘉颇觉有趣地跳下了马车,向一旁的农人打探,问得如今在河内操持庶务的,乃是司马建公的长子司马朗。说是此前陛下屯兵野王,将河内的流民大多收拢在此地,如今陛下虽至京师,却也没将这批流民忘了,而是让司马朗给他们分派田地,暂时在河内操持耕作。
河东的冶铁炉火未熄,又陆续打造出了一批铁铲,不过比起盐铲来说,少了一端,只用作河内河东的翻地耕作。
“难怪陛下要发招贤令了,”郭嘉背着手,走在车边,说道,“司马伯达是河内人士,按照三互法,他是不能在河内为官的,结果现在也得指挥着乡里父老操持政务。属实是缺人,太缺人了!”
荀彧道:“你就只看出了这个?”
郭嘉的想法果然是一贯的跳脱。
不过他随即就见,郭嘉摇头道:“不,不止这个,还看出,陛下不是个一入洛阳就忘本的人,这点也很重要,还有……”
郭嘉忽然望着眼前,话音一顿。
不等荀彧发问,他就已经飞快地向前走去,停在了河边,向着前方河上的一线“壮景”望去,脸上露出了几分难以掩饰的震撼。
前方,正是那座从河内往洛阳方向的河桥,静静地横亘在水面上。
说它是静静的,并不是在说河桥之上已无士卒渡河,少了那些呐喊着渡河的声音,而是因这条河桥由船只组成,两侧还铺着阻水的苇席,为了减少水流对桥梁的冲撞,就让这一带的河流流速又往下降了不少。
此刻仍值隆冬,河上更是严寒,那些缓缓流动的河水,便像是被困在了这条特殊的桥梁之下,直到在船只摇动的涟漪中,彻底结起了一层寒冰。
这座桥,就被托举在了一片凝结的冰层当中,变得远比之前还要稳固。
装有盐铁的木车,就这样辘辘推过了纹丝不动的桥梁,仿佛这里存在的,不是一座横跨大河河口的桥梁,而是一条真正的道路!
但更让人为眼前景象而觉震撼的,是顺着那冰层包裹的船只往上看去,还能瞧见一些模糊的血色,但这些血色,又已被包括在了泼溅上来的河水所凝结的冰层当中。
郭嘉怔怔开口:“……这就是,陛下渡河的那座桥。”
是将河内河东士卒一举送至彼岸,迫使董卓在兵马溃败中逃亡的那座桥。
“正是!”
一个温和而有些严肃的声音忽然自前方响起。
郭嘉等人循声看去,就见一位身着青衫的文士徐徐走来,正是荀攸已因提前收到了消息,等在了此地,还亲自来接这几位贤才了。
他提到这座桥梁时,语气里也是与有荣焉:“这桥下的冰层下面,就是陛下让人投入到水中的十二座铁牛地锚,在河面未曾冻结前,就是它们拉住了船只。”
荀彧的脸上,闪过了一阵敬佩。
就算荀攸未说,光是看着眼前的河桥,他也完全能想象得到,彼时渡河是怎样的艰难。
他慨叹一声,向荀攸道:“时人常说我眼力卓越,但以我看来,公达慧眼识君,我与奉孝都远不如你!”
看呐,在他们还待在冀州的时候,荀攸已干出一番大事了。
不过,这话出口是一句赞誉,还是出自荀彧这位“王佐之才”的口中,荀攸的表情却有着稍纵即逝的微妙停顿:“……”
哪种慧眼识君?
是生死关头,被迫说出自己“为陛下而来”的“慧眼”吗?
第64章 (一更)
说到自己这段被迫上岗的经历,荀攸就觉得,这当中真是充满了传奇色彩。
不过这种事情,就不必和荀彧和郭嘉分享了。
他还是要点面子的!
荀攸端着一张不动声色的脸,接下了这句赞誉:“不敢当,陛下能重归洛阳,说来我也没帮上多大的忙。”
他抬手相邀:“走吧,我等尽快渡河。”
河边冬风正盛,吹得人面容发白,确实不是聊天会晤的好地方。
郭嘉耸了耸肩,朝着荀彧低声道:“你这大侄儿有事瞒着你。”
荀彧:“……”
这话何必说出来呢?荀攸平日里的持重稳健,与他方才片刻的不自然神情大是违和,这句“尽快渡河”里,还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既不想说,便不必强求。
或许什么时候便能知道其中的情况了……
好在,郭嘉虽是说了这一句,也并无寻根究底的意思,已将目光投向了前方,也就是这冰封河桥之上的运盐队伍,留意到了这一批壮丁的非同寻常。
“……他们不是中原人士?”郭嘉向荀攸问道。
荀攸点头:“是南匈奴人。我在送来的信中提到过。”
他在给荀彧的信中提及过,陛下在河东时,曾让吕布出兵攻克南匈奴叛逆,进而确保后方的并州稳定。郭嘉也旋即会意地点了点头。
郭嘉笑道:“让这些人来运送盐卤,倒是个明智的决定。他们早年间不满于朝廷的调派,后方起火,就是觉得征讨叛逆朝不保夕,但现在的差事只是体力活,也不必长途跋涉至辽东,可说是轻松多了。”
“这河桥稳固,也——”郭嘉说话间,抬脚往其中一条船的甲板上跺了两下,不见船身摇晃,确是冻结在了冬日坚冰当中,不觉更是啧啧称奇,却忽见荀攸的表情一变。
不是因为他的动作,而是因为……
“荀军师!”
正在指挥着盐队渡河的一名男子忽然留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立时眼前一亮,连走带跑地冲到了荀攸的身边:“您不是应当和陛下一起在洛阳吗?怎么身在此处?”
荀攸朝着他颔首致意:“来接两位朋友入京见驾。”
“朋友?”男人向郭嘉和荀彧看来,见是两位文士打扮的青年,顿时端出了和善且……敬仰的笑容,“荀军师的朋友,便是我刘乌的朋友,若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吩咐!”
郭嘉一边奇怪于,为何这明显是匈奴人领头的家伙,已如此顺口地自称名叫刘乌,一边也忍不住向他笑道:“好啊,那我就沾了公达的光了。劳烦你了。”
“这说的是哪里话!”于夫罗摆手道,“当日我能活命,全靠荀军师忽然不装账房先生了,为我出谋划策,既然你们是他的朋友,也应当……”
“此事容后再说。奉孝,你随我来看。”荀攸打断了于夫罗的话,一双乌黑深沉的眼睛短暂地定在了对方脸上一刹,让于夫罗困惑地抓了抓头发,不知道自己刚才是说错了哪一句话。
但见荀攸已引着那笑容狡黠的青年往前方的盐队追去,随后叫停了其中的一辆载盐的推车,在一旁停稳后,揭开了其上的车盖,露出了底下包裹于袋中的河东新盐。
上一篇:二代罗宾从O50回来了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