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丛璧
说句难听点的话,这地方可能还不如陛下在河内河东时住得好。
司马懿越门而入,向驻扎在此地的士卒问道:“陛下呢?”
士卒伸手指了指偏屋:“昨夜陛下说要看些被抢救出来的文书,一直就没出来。我们又不敢惊扰陛下……直到刚才让人把您几位找来的时候,才出了声。”
司马懿小大人模样地盯了他一阵,“陛下的事情你少管那么多。”
士卒闭嘴了,没敢说在夜半之时他还闻到,院中有一种奇怪的气味。
又见刘备和荀攸一前一后地进了院子,更不敢多说什么,只像个摆设一般站在了一边。
可当司马懿敲响了房门,陛下走出来的那一刻,哪怕是平日里沉稳端庄如荀攸,在此刻也忍不住惊呼出声,更何况是他这样的士卒!
“陛下——”荀攸遽然变色,“您的头发!”
只短短一夜的时间,刘秉的模样仿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因他那头乌黑顺滑的长发,已在这一刻变成了垂落肩头的短发。
那仿佛是用剑削得短长零落的头发,竟在末端还有着一点被火燎过的痕迹!
天子的头发,竟变成了这个匪夷所思的样子。
偏偏此刻身着冕服,手捧木盒的刘秉浑然不觉自己的样子有任何的问题。在这张又像是疲惫又像是振奋的脸上,挂着一种和面前众人对照出来的惊人从容:“身为皇帝,便是天下百姓的君父。我不能阻董卓作乱,甚至让他在逃离洛阳时放火焚城,又岂是先前一封罪己诏就能抹去罪过的。”
“那您也不必——”刘备满目震撼,也不免在说话的声音里露出了几分痛心疾首。
却见刘秉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今天下未定,朕还有太多要做的事,便权且削发代首,以偿还朕的罪过。”
“请诸位传令下去,朕有些话,想告知洛阳军民。”
荀攸过了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是。”
当洛阳的百姓汇聚于洛水之前的灵台之下时,当台下最靠里的士卒望见刘秉一步步登上高台之时,这一片攒动着人头的场地上,陷入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寂静。
短暂降临的落雪,已经被阻挡在了云层之上,只有掺杂着些许雪粒子的冷风呼呼过境,也将那冕服锦衣的青年凌乱的短发吹起。
“削发代首”这四个字,像是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了人群之中,又像是一块巨石,就如此刻这座四丈高的灵台一般,被垫在了陛下的脚下。
昨夜的火起火灭,好像也只是发生在短短数个时辰之间的事情,但随着那数万兵马向着火势碾压而去,同时散布开来的,还有那封曾经让河内河东百姓热血沸腾的“檄文”。
可这些刚刚体会过陛下回归洛阳好处,知道陛下抱负的洛阳百姓怎么也没想到,在试探着走出家门,走到此地的时候,他们又会听到这样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在这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时代,陛下竟在回归洛阳,夺回玉玺的当夜,削断了自己的头发,用作对自己迟来一步的谢罪,作为他最诚心的道谢。
在这灵台的后方不远处,就是洛阳的明堂,是大汉天子的祭祀之地,可此地也在董卓离去前被点着了一把火,现在仍在燃烧着。
洛阳宫城的烈火,与这明堂的烈火交相辉映,让屋舍零落的灵台高地,像是一片孱弱的孤岛,站在其上的天子更不过是个一度飘萍流落的可怜人。
可他飘动着的断发,让他此刻就宛然是那经由过焚烧的洛阳都城,身上流转着彩光的冕服,又像是这雪后必将重现的彩霞。
破碎与重生,让他哪怕不发一言,也在他站定于台前的那一刻,狠狠撞入了众人的眼中。
他的声音其实传不了那么远,让那么多人全都听到。
但众人看得到,这位年轻的天子一把丢开了檀木盒,让它翻滚下了高台,自己则毫不犹豫地高举起了手中的传国玉玺。
一线穿刺云层的日光,仿佛就投照在了他手中的和氏宝玉之上。
一个声音,也在这一刻,从微弱,到振聋发聩。
“朕——”
刘秉深吸了一口气,高声喝道。
“不孝刘氏子孙,倚仗非人,竟至洛阳陷落,天下动乱。”
“幸而忠臣相护,民心相随,终令洛阳重回,玉玺归位。”
“此为——”
“天不绝我大汉!”
他并无旈冕,戴在这刚刚削发代首的头上,也像是在用一种更为赤诚的方式,向苍天祝告,他今日归来,即是天命不绝汉统,明君生逢乱世!
下一刻,在高台周遭的士卒像是被某种默契的力量所击中,纷纷跪倒了下来,也将那最后一句话,变成了一种如浪潮一般向外推出的咆哮。“天不绝我大汉!”
“天不绝我大汉——”
“天不绝——”
“天——”
此为苍天,不绝陛下之路,不绝天下生民之路!
……
孙策停住了脚步。
因他自报家门而为他领路的人,已如那众多呼应着台上声音的士卒,在原地跪拜了下来,高喊着那令人澎湃不已的六个字,也让这六个字更近地炸响在了他的耳边。
血与火,死与生,黑与白,都好像在这一刻,用着毫无保留的姿态压到了他的面前,也让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了那道灵台宣告的身影上。
然后他缓缓地,僵硬地将脖子向右转去,停在了那个自称为“弘农王刘辩”的人身上,露出了一个,大概混杂着讥诮、惊愕和迷茫的表情。
第57章
“你……”
哪怕是还隔着一段距离,哪怕孙策他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将,他都敢发出一句断言——
前方号令士卒、汇聚军心、宣告着大汉命不该绝的皇帝,和他身边这个自称弘农王的刘辩,简直是有着云泥之别!
还用说吗?
对面的那位,领兵突破了孟津防线,越过邙山,打到了洛阳,才让他这边的董卓兵马被迫撤退,被他找到了进军的机会。
虽曾是被人裹挟着外逃,也曾被废黜皇帝之位,但这些过往的屈辱,在他重新打回洛阳来的那一刻,在他将董卓从洛阳驱逐出去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彻底洗清了。只剩下了他此刻手举玉玺,昭示着帝王归来。
可他身边这位呢?
在被董卓挟持作人质前往虎牢关时,他除了被关下诸位指认为假,以保全士气之外,真是什么都没做。在他孙策领兵向那董旻冲杀过来时,也躲在马车之中畏畏缩缩的,何来什么皇帝的样子。
对比太过明显了!
他孙策也不是个瞎子!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本是想着护送这位身着冕服的弘农王抵达洛阳,姑且相信他说的话,前来此地验证个真伪,若他是真,便有了救驾之功,结果!结果他是真伪不分,把一个如此拙劣的假货,带到了这位明君面前!
孙策本就不是什么擅长隐忍的脾性。
沿途杀奔而来的疲惫,也并未在先前休整的那一晚中得到缓解,反而只是短暂地沉寂了少许,然后在此刻,一股脑地全部爆发了出来。
少年将军眉眼间跳动着怒火,一把抓住了身旁那“弘农王”的衣领,一句质问脱口而出:“你骗我!”
“我……”刘辩是真的傻眼了。
他哪里骗孙策了!
别管台上的那人到底有没有削发代首,又有没有因为遭逢骤变神态大变,他都敢说,自己绝不认识他!
但就是这个人,竟然如此坦坦荡荡地说,是他这位不肖子孙,所托非人,错信朝臣,让汉室江山动荡,幸好已重新夺回了洛阳,也夺回了传国玉玺!
可真正的前任皇帝,现在的弘农王,明明就是他刘辩。他也没有被人掉包过。
周遭震天的呼喊声窜入他耳中,都已变成了一种模糊不清的声调,让他困惑,让他糊涂,甚至是让他心惊胆战。
在这一刻,他更是难以避免地想到了董卓。
他此前以为,董卓将他指认为假,说他是在给其他人隐瞒去向,甚至把这话都端到了朝堂上来说,只是为了更加顺理成章地将他废黜,让刘协来当这个皇帝。
岂料……岂料他说的话,竟好像是真的……
刘辩更是目光发直地盯着那一团被握在刘秉手里的传国玉玺,心中的震撼和疑惑难以形容。
当日奔逃仓促,张让到底将传国玉玺藏到了何处,他也不知道,在张让跳河身亡之前也没有告诉过他,以至于董卓都无法从他这里得知玉玺的下落。
怎么就落到了这位的手里……
孙策嘴角一绷,面色更冷。
刘辩的沉默和惶惶不安,配合上他实是无能的表现,只差没将他在真货面前被照出了原形的心虚全给表露出来!
他先前怎么会被这样的人所骗,还险些犯下误认主君的大错!
“你要去哪儿!放开我!”刘辩脸色一变,就被孙策继续抓着衣领向前拖去。
若换了是旁人在此,或许还做不出这等疯狂的举动。
可孙策是什么人?
他不顾父亲让他留守的指令,一见到敌军败退的迹象,便领兵追杀而来,深入虎穴,根本不是个循规蹈矩之人。
这位有着霸王之勇的小将军也绝不希望,自己比袁绍和曹操还要更快一步地杀至洛阳,却要叫那自称是弘农王的小人拖了后腿,耽误了战后的论功行赏。
到时候,他要如何跟父亲交代!
孙策才懒得管刘辩的挣扎,悍然伸手拨开了前方的人群,一手就抵住了刘辩试图后退的脚步,揪着他向前走去。
站在刘秉近前的士卒,或许还没那么容易留意到这后方的异动,从灵台之上,却能清楚地瞧见这异常醒目的一幕,也让刘秉不由自主地就将目光转到了那头,也忽而瞳孔一缩。
孙策年纪虽轻,身量却不低,又是身披甲胄而来,怎么看都是一位不同寻常的武将,还是他并不认识的武将。
而被他拖拽的那个人仍旧模糊着面容,但足以见得衣着体面,在这样强力的拉扯中,冕服也并未被直接撕开,可见这衣衫做工也不差。
勉强能判断出的两人年纪,更是让刘秉心中无端一沉,生出了一种近乎直觉的危机感。
若非他此刻已收回了手,将玉玺捧在身前,他都不敢说,自己会不会在一惊之下,直接把传国玉玺给直接丢出去。
因为来人中气十足的声音,已炸响在了此地:“孙策奉父长沙太守之命北上讨贼,击退胡轸董旻,还擒住了一个胆敢假装陛下的逆贼!恳请陛下法办!”
他来势汹汹,手上因发力而绷着青筋,仿佛唯恐自己说慢了一步,都要让自己被打成和逆党假货同流合污之人。
不,不对,按照孙策的想法,他这一句话简直就是来给陛下助兴的!
陛下在北,讨贼得手,他奉父命在南,同样杀贼立功,还是因陛下带来的战机,怎能不算是锦上添花呢?
今日陛下割发代首,以致歉洛阳百姓,那不如顺手再把这假货砍了,还能叫做以首代首!
却不知,他这“献礼”一般的举动,带给了台上的陛下以怎样的震撼。
刘秉在听到“胆敢假装陛下”几个字的时候,已经十指发麻,心头巨震。
若不是此刻时机不对,他简直想要揉揉自己的耳朵,确认他是不是听错了些什么。
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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