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丛璧
面前这身着龙袍的青年直到此时才吃完了手中胡饼的最后一口,对于他的威胁置若罔闻,从袖中摸出了一块绢帕,垂眸认真而细致地擦拭着十指,将龙纹蔽膝上一粒微不可见的碎屑拍了下去,这才重新抬头看向了他。
白日看来,他的头发愈发显得油亮乌黑,与那稍显白皙的肤色、白净整齐的牙齿一并,都与这营地格格不入,像是一群乌鸡之中落了一只金凤凰。
明明这一次,他对于张燕的试探不是怒视和质问,可随着旈冕之上的珠串轻轻一动,一道流光映照在了青年的眼底,带给人的压力竟然更大了。
不对劲……
这很不对劲。
如果面前这位只是个宗室贵族,哪能有这样的表现。这不由让他投鼠忌器。
刘秉也终于在此时开了口:“你方才说,你认自己是汉室臣子?”
“不错。”张燕答应道。
刘秉颔首,“这很好。那么可否容我再问两个问题。”
“贵人请问。”
刘秉艰难地挤出了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脑子里在一瞬间闪过了无数个三国电视剧里故弄玄虚的片段,以及看过的小说里冒充身份的种种桥段,顺便又在心中痛骂了三声贼老天。
一时之间,他的心中只剩下了一个破釜沉舟的决断。
他问:“将军与卢公可有仇怨?将军能否战胜董卓?”
……
“他这是什么意思?”
张燕被这反客为主的问题给问懵了,竟忘记了方才是他要去试探青年的身份,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现在反而是他被这两个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先敷衍了两句退了回来,拉上了自己的下属一并参谋。
这问的都是什么跟什么?
“将军与卢公可有仇怨?将军能否战胜董卓?”
他指了指那报信的斥候,“你把先前探查到的情况再说一次。”
斥候抓了抓头发,又认真重复了一遍。
说到一半,就被一旁的文士给打断了,“等等,就刚才那句,重复一次。”
斥候不明何故,还是说道:“……尚书卢植等人将皇帝迎到雒舍,在北邙山下遇到了并州牧董卓,被那个西凉来的董将军迎回洛阳去了。”
那文士沉默了一阵,转向了张燕:“将军怎么看?”
张燕:“……他总不能是随便丢出两个有分量的名字,让我觉得他确有身份吧?”
众人纷纷摇头。
不不不,应当没有那么简单。
孙轻发问:“不如将军先回答了那两个问题,咱们再来合计合计?”
张燕想了又想,对于他们这里没有聪明人也是没辙,只能先依照这个笨办法。
“他问我和卢植有没有仇?自然没有。卢植当年被朝廷委任,率领北军五校前来冀州平定黄巾,可还在广宗城下,就因攻城太慢,被皇帝论罪押解回京去了,我等虽是冀州人也是黄巾出身,但没人见过卢植。”
“对对对,”孙轻应和,“反而是后面接替卢植来打冀州的董卓,我还远远见过一次,结果这位没几天就因战败获罪,也灰溜溜回去了。”
要这么一说,是没有仇的。
提及往事,孙轻脸上也多出了一份回忆。
张燕瞪了他一眼:“先说正事!至于我打不打得过董卓……”
“董卓领了并州牧的官职,却违抗圣旨,屯兵在河东,咱们先前在河内,和他勉强算是半个邻居。”
说到这里,张燕话中的杀气又蹦了出来。“打不打得过他那些西凉匹夫我不知道,他与我屡有交锋,却真是欺人太甚!”
好几次了,董卓的人抢了他的东西。
现在还让董卓抢先一步在北邙山寻到了皇帝,抢在他前面立下了救驾的功劳,更让张燕觉得分外气闷。
也不知道等董卓护送着卢植和小皇帝回到洛阳后,会得到怎样的封赏。
先帝病逝之前,希望董卓在领并州牧官职后,能将军权移交出来,免得对朝局形成影响,然而董卓在军中威望很高,干脆拒不受命,也没人拿他怎么办,还让他与何进、袁绍等人牵线搭桥,有了朝中的后台。
现在轮到小皇帝当政,他恐怕会更为嚣张,谁知能干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倘若……
“且慢……且慢!”
因一种奇妙的猜测,张燕的脸上顿时多出了一抹惊疑,可在能够自圆其说的解释面前,又顿时变成了恍然。
他一把从一左一右抓过了人,低声问道:“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是这么一回事。”
“董卓的嚣张行事,这两年间我们也听闻不少了,他现在从河东来到邙山,即将抵达洛阳,极有可能会威胁到皇权,甚至是威胁到皇帝的性命。”
“尚书卢植肯定不希望看到这一点,干脆在将皇帝从宦官手里救出来后另做了一件事。”
那文士狐疑着接话,顺着张燕的猜测说了下去:“将军是说,他让其他人改扮成了皇帝,然后让真正的皇帝先逃亡在外,直到寻到合适的助力回京铲除董卓?”
“可这说不通啊!”他摇了摇头,“就算真要这么做,他也该当让人跟着陛下,或者是让有人来接应。再不济,也该让陛下换一身衣着打扮。”
哪能像刘秉这么醒目。
万一他们一不小心提刀把他砍了,岂不是什么都完了。
张燕绷着下颌,挤出了一句话:“那你又要如何解释,他会问出这样的两个问题,还有这样的形貌特征?”
众人答不上来,便齐刷刷地看向了刘秉所在的位置。
只见此时此刻,他仍仪态端方地坐在那里,侧目望着那面“张”字军旗,神情中似有几分对于张燕逃避而走的怅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个声音同时响起在了众人的心中。
“难道……他真的是皇帝?”
第4章
他们是真没见过几个贵人。而见过的几个里,刘秉就是其中翘楚。
那就不能怪他们做出这样的判断。
抱着这样先入为主的观点,疑点也总能被解释的。
比如说,这位“陛下”落了单,还未能来得及更换下天子衣着,极有可能是因为,事发仓促之下,就算是天子近臣也来不及做出太多的安排。
或者是,其实还有其他接应于天子的人,可惜没能和天子会合,就先被他们的人把皇帝截胡了。
张燕唏嘘:“大将军何进前日还兵马在握,足以号令天下,昨日就被宦官所杀,身首异处。做大将军的是这样,做皇帝的又好到哪里去?”
“说得是啊!还是我们这些当匪寇的自在。”孙轻没听懂张燕话里的感慨,想都不想地接话。
张燕瞪了他一眼,“都说了,我们现在不是匪寇,是朝廷军队。”
孙轻嘟囔:“……连军粮都没从朝廷手里领到过,还要我们自己去州郡府衙里抢,这叫什么军队——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眼看张燕准备用拳头来制裁他了,孙轻终于闭上了嘴。
一旁的文士打岔问道:“倘若他真是陛下,将军打算怎么办?”
陛下出逃,也就代表着京中的局势大乱。
他们先前是反贼,肯定乐于看到这一点。但阴差阳错之下,黄巾军没能成事,黑山军也成了朝廷的军队,又好像不应该希望看到这样的情况。除非,他们想再一次去当反贼!
可将人护送回京,在他们的那个猜测下,也应当办不成。
“再试探试探吧。”
这种事情,他们谁都没有多少经验,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张燕在后方众人的注视下,仿佛托举着众多希望,重新走到了刘秉的身边。
他大马金刀地往那儿一坐,先前逃遁到一边和下属商议而弄丢的气势,又重新被他找了回来。“我与卢植没什么仇怨。至于董卓,因为我与他也没仇怨,不想和他比到底能不能打得过。”
刘秉会意点头:“也就是打不过。”
张燕:“……?”
哎不是!怎么说话这么戳人肺管子呢。
他却并未看到,刘秉说话间又捏了捏自己拳头,用指尖蹭去了掌心的汗。
说实话,在张燕先前走开到一边的时候,刘秉都快以为那些人是去商量怎么砍他脑袋了,直到张燕走回来重新坐了下来,他才用仅自己可见的方式,松了一口气。
再听张燕的那句话,他便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突然陷入这么一个窘境里,他的脑子是真有点转不过来,但他听过一句话,当别人质疑你的时候,只需要先质疑对方就行了。
至于此质疑和彼质疑到底是不是一回事,那是另外的问题。
看张燕现在这个表情,刘秉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张燕人长得稍显纤瘦,正应了那个“飞燕”的别号,却不是真如飞鸟一般散漫闲适的性情,一听刘秉这句大实话,一连串反驳的话就已出了口:“我黑山军辗转作战于冀州并州以及河内,太行山东西两面人人知晓我等大名,正是因为我们擅长身法,善用地形,来去无踪,董卓那西凉军却是骑兵为主,蛮横急冲,都不是一个门类的,要怎么比?”
刘秉沉默以对。
张燕捋起袖子,气急:“五年前,那董卓老贼被朝廷拜为中郎将,来冀州打我们这些黄巾,不敢去与大贤良师交战,只敢去打地公将军,还打了两个月都没打下来,被判了个一等大罪,要不是朝廷大赦天下,他坟头草都有一丈高了,你拿我跟他比?”
“还有,我麾下……
他越说越是上头,直到说得有些口干舌燥,方才意识到,自己最开始好像是想借着答话继续试探刘秉身份的,怎么反而是他在这里一通开口,把自己和董卓的事情都说了不少。
张燕刚要转换话题,忽见远处又有几名斥候赶回,被部将朝着他这边领来。
他抬眼示意孙轻与刘秉来聊,自己则向斥候迎了上去。
不过这回的斥候带来的消息,和上一位说的,其实没有多大的区别,
只是多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
“我到雒舍的时候打听,有人看到过一队人马经过,领队的是一位叫闵贡的官员,他和陈留王骑着一匹马,皇帝骑着另一匹马,先往南走了一段,遇上了追过来的卢植那些人,就一起往北邙山方向去了。”
“可有更多的形貌特征?”张燕问道。
斥候飞快摇头,“雒舍的百姓哪敢走得太近,就怕被官兵当反贼给砍了……”
张燕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但这消息没用啊。
他向营中吩咐了两句,让孙轻等人看顾好刘秉,自己思忖一番,决定亲自往洛阳走一趟。
上一篇:二代罗宾从O50回来了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