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丛璧
外面又是一下重击,那门扇之间也出现了一条裂隙。攻城的一方却还是锲而不舍地穷追猛打,直到凶狠地彻底撕开了这条裂隙。
上设撞木,下生尖刺的战车就在这城门开启之时,毫不犹豫地冲向了前方,将那些还未来得及从城门前撤离的士卒卷入了当中。
铁皮包裹着的战车绝非肉体凡胎所能抗衡,吞吃着血肉,凶悍非常,借着突围的成功继续向前滚动。
有侥幸并未直面城门的人尖叫着避开了它,却在回头之时看到,在这架战车的前方,还有一个人。
一个并未挪动半步的人。
“军师!”
一名亲卫的惊呼没能让那个仿佛正在发愣的人赶紧迈开脚步,逃离所在的位置,也没能让那一架架战车、那一名名手执长兵的士卒停下脚步。
后者继续向前,以利器贯穿着前方的每一个人,也包括了这位曾为董卓出谋划策良多的谋士。
在这已杀红了眼的战场上,推动战车的士卒闷头发力,只管向前,他们可能都未必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行动做出了怎样的立功之举,只是继续为后方的陛下撞开一条坦荡平顺的前路。
哪怕脚底踩踏着血腥泥泞,也要继续往前奔走。
但这一下冲撞,对于此刻的关中守军来说,就是他们本不完整的天,彻底塌陷了另外的一半。
李儒死了。
死在敌军破开潼关的那一刻,仿佛是因刘协此刻的位置让他无中下手,以至于他干脆在洛阳汉军入关的同时,做出了死于阵前的选择,也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一句可供指导的话。
再往前的那一句“优势”,在城门被破的时候,完全不能再听。
他们应该怎么办!
好像除了再比之前跑得更快一些,完全没有其他用于应对的手段。
而对于李儒来说……
在剧痛过后很快归于平静的死亡里,他已经再无法去想,其他随同——反叛的人,应该如何了。
他们惊恐逃窜,他们弃械投降,他们被入关的兵马驱使着向前奔行,向着等待自由已久的长安而去,都是他们的选择。
他只是遥遥地又听到了一声从远处吹来的号角。
那又一声进攻的号角,让刘秉所乘坐的战车,在此刻启动,通过了已然洞开的潼关城门,轧过了某位同为罪魁祸首之人的血肉,行进在长安郊外的原野之上。
风呼呼地吹起了赤红的汉家战旗,吹起了满场残存的血气。
与此同时,此刻已大为明亮的日光,已升至了半空,从南方照在这位君主朝气正盛的面容上,也让他借着日光,看到这片草木不丰的土地。
若是后世有人要来追忆这一日的话,一定会感慨一个惊人的巧合。
当刘秉带兵攻破潼关之时,孙策与关羽也带兵穿过了武关,一路砍杀,直扑长安。
吕布骑乘着赤兔马,在贾诩的指点下越过渭水途经的河谷,攻占了关中边缘的陈仓,随即向着长安开拔。
在这途中,他会路过一个地方,叫做槐里,正是陛下因他攻占凉州的战功,为他敕封的“槐里侯”地名所在。
但此刻的刘秉还并不知道这两路的进程,只是果断地向军中下达了号令。
一路骑兵,即刻赶赴长安,探查刘协与朝堂百官的情况,若长安城门已关,其中守将负隅顽抗,那就仍有一场硬仗要打。
一路骑兵,追击逃遁的敌军,杀向长安附近的大营,即刻赶去收编。
攻破潼关,只是打开了关中真正的大门,他还有许多要做的事情。
但很快,刘秉就从前者得到了消息。
长安的情况,好像和他所想的完全不同。
“贼将张济听闻李儒身死,牛辅消失于战乱当中,恐怕也已遭遇不测,负荆请罪来降,既为自己的从贼而忏悔,也为他在守城时杀了几个官员而自首。”
“……他还说起了一件事。”赵云向刘秉汇报道,“陈留王不在长安。”
“那他在哪儿?”刘秉问道。
“他与皇甫义真,趁乱抢夺了郿坞,正在借助此地防守。”
刘秉愕然须臾,连忙下令道:“那就随朕赶赴郿坞,救人脱困,至于那张济……先将其下狱,将长安城中的朝臣都救援出来再说。”
这些都等战后安排也不迟,当务之急,还是即刻结束关中的战事。
既然已发出了这般决绝的进攻,要将敌军的反抗之火彻底扑灭,就不该漏掉任何一个地方。
刘协身为他的臣子,当然也是其中的一部分,何况在他对面的,也是一路威胁长安百姓安危的叛军。
……
不得不说,李儒虽死,但他选择了郭汜来进攻郿坞,真是做出了一个最为正确的选择,因为此人绝不会像是牛辅、董旻一般,会因身份而有所顾虑,在进攻中留手。
他没那么多好心。
董卓既死,他至多是因利益还与李儒他们被捆绑在一起,却已不会再对董卓的母亲和孙女有任何的同情。
还有一个东西,会让郭汜攻打郿坞异常用心,仍是“利益”二字。
他是想走的!
但昔日曾为马贼的经历告诉他,若只是寻常的流浪,只会过上苦日子,但若是既有兵马,又有金银财货,还有一份数量不菲的粮草,情况就大有不同了。
打碎了郿坞的壁垒后,要如何处理刘协,那是李儒需要犯愁的事情,他只需要考虑一件事,那就是把自己的口袋装满,然后观望战局。
可是董卓偏偏把郿坞修建得如此牢固,那皇甫嵩老儿也像是回到了早年间驰骋战场的巅峰之时,竟是让他数次都在距离破城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退了下来。
“将军……”
“别说了,再试一次!若还是不行,咱们就另外想办法。”
然而这话出口,士卒依然面色惊恐,骇然地望着东方,完全没将郭汜的这句答复听在耳中,只是惊声又重复了一遍:“将军你看呐!”
“我看什么我看!”郭汜愤愤地转过头来,不知道这些笨拙的士卒又在整什么幺蛾子。
可这一看之下,他就再难将自己的视线从那边挪开。
“……”
关中,一马平川之地,举目四望,只见得田野与城郭。
也就注定了,当兵马自远处袭来的时候,很难被山势或者是其他的障碍所阻挡。而现在,正有那样一道烟尘,以毫无保留的姿态从远处遽然扬起,伴随着一种震荡轰鸣的声响,在一步步逼近的同时,压过了眼前交战的声音。
郭汜几乎是当场就能判断出,那是一路骑兵数目众多的军队,正在向着此地逼近。偏偏他还知道,当董卓带走了那么多人马后,关中已没有任何一路势力,还能拿出这样的骑兵。
他们是什么人?
除了是外来者之外,这些骑兵没有其他可能的身份。
如此说来,他们会否与刘协和皇甫嵩为敌不好说,但一定不会和他郭汜友好交流!
这个道理,他还是想得明白的。
郭汜猛地一咬舌尖,强行逼迫自己从短暂的惊骇情绪中清醒了过来,也像是脚底着了火一般,当场蹦了起来,转头就向着自己的坐骑奔去,用着远比此前任何一次上马都要更快的速度,跳上了马背,然后一扯缰绳就向远处奔去。
但他没瞧见的是,那扬起得格外明显的尘土,只是来袭兵马的后路,在前方,还有一名小将带着数十名精锐骑兵,先一步冲在了前头,也已赶到了距离他并不太远的位置。
只是因为他此前沉迷于和郿坞守军纠缠,才并未让人探查军情,以至于让人率先来到了这么近的地方。
就在郭汜意图逃离的举动惹来军中大乱的当口,马超已是凶悍地杀入了这西凉残部的军中,在连斩两人之后,一双犀利的眼睛霎时间掠过人群,定格在了郭汜的身上。
也不知是因数日间进攻郿坞无果,惹得军中疲累,还是郭汜的逃窜来得太过突然,让士卒都未能反应过来,总之马超看到的,就是那道身影抛下了自己的士卒,带着比他还少的人,先行逃窜而去。
他神情一凛,也即刻调转了马头,一记抽鞭便追赶了上去。
追!必须追!
他可不希望放跑了对方,让他为祸一方,也不希望看到一份巨大的战功,又一次从自己的眼皮底下溜走。
在这一刻,先前的经验教训已经完全占据了马超的头脑。仿佛在前方逃命的,不是郭汜而是董卓。
那匹疾驰的战马也承载着这年轻人的斗志,奔行得越来越快。
而那坐于马背之上的马超竟在此时,还能弯弓搭箭在手,又毫不犹豫地松弦放手,一记利箭射向了郭汜的坐骑。
刘协从郿坞的望楼上远眺,几乎是当场屏住了呼吸,直愣愣地看着这样的一幕。
骏马星驰,将军引弓。在这追逐的两队人马之间,那道破空而出的箭矢,就如一条无形的绳索,套向了前方的敌军。
这“绳索”也“套中”了!
郭汜所骑乘的黄马忽然一个踉跄,单腿一折地扑倒在地,连带着马背上的郭汜也因这巨大的冲击力,被直接甩飞了起来。
后方奔来的小将策马提枪,在靠近郭汜的刹那,毫不留情地以手中的长兵贯穿了对方的头颅。
那纠缠了郿坞数日的郭汜,就这样被人斩落,让刘协只恨不得将这几日间的郁气一扫而空。
他也立刻握紧了拳头,不仅重新找回了呼吸,更是振奋而又不顾形象地大叫了一声:“好!”
太好了!
银枪如电,贯穿了那颗还欲起身的头颅,让刘协相隔着数百步,都仿佛还能看到郭汜临死之时的不敢置信。
但当视线转至近处的时候,他又忽然发现,那并非是城下战场上,第一份斩落敌军的战功。
不仅是他从精神紧绷到放松,只在一瞬之间。这路援兵的行进,也同样快得惊人。
明明上一刻,他们还只是一片飞扬的烟尘飘荡在远处,下一刻,就已有另外的一路精锐,冲入了这郿坞之前驻扎的敌军当中,接替着马超的任务,向着这群仍未被平定的敌军举起了屠刀。
这群骑兵早在潼关之外,就已被战场的激烈催动了斗志,正值两手火热之时。
于是,他们就跟一度在他梦中出现过的景象一般,以摧枯拉朽之势撕碎了敌军的防守,又如神兵天降一般,来得恰到好处。
刘协忍不住喃喃出声:“这是梦吗……”
应该不是。
倘若回头向郿坞之中看去的话,就会瞧见,连唐姬和为他传递衣带诏的小宫女都已加入了挖掘内屋砖石、运送向城头的戍卫工作中,皇甫嵩握刀的手也开始不住地颤抖,府库中存放箭矢的地方,更已是空空如也。
若是郭汜再发起一次全力的进攻,谁也说不好,是他们能先将郭汜给熬死,还是郿坞会被郭汜攻破。
所有人的脸色都灰败而憔悴,显得异常真实。
甚至就在半刻钟前,皇甫嵩都已对他在说,若是真到了那一步,就由他用这残烛病躯,阻挡住恶贼郭汜,由刘协带着亲卫从另一头逃走。毫无疑问,皇甫将军已做好了舍身取义的准备。
但这,又好像是一场让人恍惚的美梦。
因为情况没有到这么糟糕,就结束在了将欲崩塌的时候。
他还活着,其他的人都还活着。
只有城头的风忽然就停住了,而城下交战的声音,也在群龙无首的敌军选择弃械投降中,结束在了刘协的面前。
唯恐所见非真,还有梦碎的一天,他就这样极力地从望楼上探出头,不惜露出了自己的衣着,只为了能够更加清楚地看到,那是怎样一副让人热血沸腾的场面,是关中重新迎来了生机与希望的起点,也是……
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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