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丛璧
他直到此刻,仍不敢相信,方才真的听到了晕倒的人,喊出了“太尉”两个字。虽然陛下已让人通报河东,提防董卓的来袭,但也没说,是这样“一大带两小”的来袭啊。
然而此刻多想无益,及早求证,方是真理。
他又推了一下另一个正在愣神,嘀咕着“我杀了董卓”的同伴:“你也去报信啊,我去找传令官,你去找盐池的守军!”
“……对,对,该去报信。”
两人各往一个方向拔腿就跑,留下了两人在此看守。
不过当先赶到的,不是他们前去知会的任何一方,而是一批同在此地自发前来戍守的百姓。有带着麻绳的,当即将其贡献了出来,把那两名亲卫给捆成了一团。
在解除了这后顾之忧后,一双双眼睛,全都聚焦在了那具尸体之上。
“这真是董卓?”问出这话的人,声音都有点哆嗦。
真不怪他们觉得这听起来像是个奇幻的故事。那些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哪一个不是出行时前呼后拥,随从成百的,怎么会如此潦草地出现在河东,又被一支射歪了的箭夺去了性命。
留守的年轻人老实答道。“我没见过他。”
这不是在等着人来辨认吗?
董卓曾经驻扎在河东,肯定有人认得他的。陛下似乎也有让人绘制过董卓的画像,拿来一比对就知道了。
可就是在此时,围观的人群当中,有一名佝偻着脊背的老者又往前走了一步,死死地盯着董卓那张因中箭身亡而扭曲的面容。
年轻人被他这一动,吸引过去了目光,顿时意识到,这老者并不是因为老眼昏花、看不清楚,才向前走出这一步的。他满是褶皱的脸舒张又皱起,以一种艰难的方式吞咽着情绪,而他耷拉着的眼帘,已在此时彻底张开了。
那双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回忆,以及如同火苗一般被点燃的怒火。
下一刻,他便已撞开了人群,扑到了董卓的身上,一把掐住了对方的喉咙。
“老丈你……”
“他就是董卓!他怎么不是董卓!他变成死人了我也认得出他!”
“我们阖家好端端地在洛阳做买卖,他带着他的胡骑就杀了过来,砍掉了我儿子的脑袋,说他是贼,头颅是要计功的。他权势滔天,我没办法……只能带着家人逃难到河东来,但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一幕,做梦也不敢忘记他的脸。”
仇恨,根本就不会让他记错人。
“啊!”围观的人群中,响起了几声惊呼。
只因那声嘶力竭的老者突然一个低头,面色狰狞地咬上了董卓的耳朵,用着生啖其肉的架势,狠狠地将其撕扯了下来。他满口的血,分不清到底是从董卓的伤势断口处流下的,还是他的牙齿又被崩断了一颗,流下的血。
但他在被人拖开的时候,依然在笑:“哈哈哈哈他就是董卓!我记得他!陛下说的一点没错,他会来河东的,会撞到我们的手里。儿啊,他虽不是死在我手里,我也为你报仇了!”
“……”
他话音未落,人群的后方忽然冲出了另外的一道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了被丢在一边的侍卫佩刀。那妇人生得瘦弱,眼神却亮得惊人,一把抽出了那雪亮的刀锋,大喊了一声便蓄势劈下,直接斩向了董卓的胳膊。
刀刃卡在了骨头中,却仍在努力地向下用劲,非要将这胳膊连根斩断。
泪水,也在一刹那间,已从那双发亮的眼睛里,流淌了下来。
她没有说话,却好像已经说了很多的话。
当守军自附近的哨站赶来的时候,局面已经完全失控了。
河东这地方本就接纳了诸多从洛阳逃来的百姓,又因此地有盐矿、铁矿多处需要劳工填充岗位,并未选择在陛下夺回洛阳后,回到那片伤心地。只是因乡党之故,这些人大多聚居于一处,也好在饭后一起痛骂董卓,希望陛下早日打到关中。
咬下的第一口肉,劈下的第一刀,还远远不是董卓所能承受的极限。
以至于当这混乱的场面被守卫艰难制止的时候,唯独能认出董卓身份的,可能只有那颗中箭的头颅。
而它能被保存下来的原因,甚至不是这张脸依然让人敬畏,而是谁都看到了,扎着一支河东百姓都能做出的箭矢,就是靠着它,董卓再没能在这片土地上,向前走出一步。
这是一份,应当被保留下来的“纪念品”。
……
“具体的情况就是这样了。”
守军犹豫着,向随后不久抵达河东的马超,递上了装有头颅的盒子。
马超险些因为愣神,没能接住了这盒子。又一个激灵,伸手捞住了它,将其抱在了手中。
他与曹仁抵达茅津渡后,因发觉了有人途经的痕迹,揣测董卓乘船而走,于是分兵行路,一个直接赶到潼关之前堵截,一个渡河前往河东。因那些双骑的战马都是曹仁曹洪所统,马超也没纠结,就领了这渡河探查的任务。
他本以为,自己需要肩负起的,是找到董卓的搜捕大任,谁知道,来到这里就已听到了董卓的死讯,还是这样一出,充满戏剧性的死讯。
在这消息面前,他甚至来不及又一次感慨,应当让他有一匹赤兔这样的好马,就能不必被甩在后面,先一步拿到这最重要的一份战功,而是忽然,感觉到一阵庆幸。
幸好啊,因为吕布征讨凉州,提前中断了他父亲与董卓的合作,让他们成功地避开了这真正的灭顶之灾。也就让此时,只有董卓会面临这样的结局。
作为武将,他们曾经考虑更多的,是利益是前途,但今日方知,百姓的民心,也能淹没一位昔日百战疆场的武将,让他难保全尸,不得善终。
这就是为何,陛下会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马将军?现在这情况……”河东官员的声音打断了马超的沉思。
马超神色一振,将手中的盒子抱得更紧了一些,“董卓虽死,但你等也不可放松懈怠!我即刻折返,将此事告知陛下!”
不管董卓到底是如何死的,又是否过于巧合,似是这天时地利,都聚集在了河东,他死了就是好事。起码关中的那些叛军,将再无可能得到他们那位太尉的指挥。
群龙无首的队伍会是什么下场,他用脚来想都知道。
马超说完了这些就走。
初初入秋,气温还未在即刻间冷下来,马超恨不得即刻就能返回到陛下面前,唯恐手中的这份头颅过快腐败,有碍观瞻。
不过好在这一次,先是有河东守军与他随行,为他摆渡,让他倚靠在船舱中小睡了一阵,又得以换上了一匹精力充沛的坐骑。
在他前来河东探查情况的同时,陛下那边也已在收拾了战场后,收拢了降兵,继续向关中逼近。让他并未走那么远的路,就已来到了陛下的面前。
当那颗箭伤犹在的头颅,呈递在陛下面前的时候,还能依稀辨认出董卓生前的模样。被人撕扯了血肉后留下的衣饰、令牌,也随之展现在了刘秉的面前。这下,被惊呆的就不止是马超了。
饶是刘秉觉得,董卓此番应当无法逃回关中,也真没想到,最终迎接他的,会是这样的一场审判。但又好像,让他在战场之外的地方丢掉了性命,死在距离重回关中仅有一步之遥的地方,远比任何一种酷刑折磨,更能让董卓死不瞑目,付出他应当给出的代价!
那射杀董卓的年轻人该当嘉奖,此地将董卓逼迫到绝境的士卒、连带着全民皆兵的河东百姓,都是他的功臣。
“来人!”刘秉将视线,从董卓的头颅上移开,吩咐道,“传朕军令,即刻将董卓首级传阅全营,告知上下!随后,令人将营中俘虏送往河东,编户赋役。其余人等,随朕,全力征讨关中!”
……
“董卓死了?”
那脑袋展示于全营上下的时候,士卒顿时议论纷纷。
“死了!真死了!咱们没白打他这一场。”
“没听到那些俘虏都说了吗?确实是董卓!”
“哈哈,我还以为他真的要逃掉了,得打进关中才能砍下他的脑袋,没想到这人送死送到河东去了。”
“就是,也不想想看,河东河内是陛下的根基,就算洛阳重建,也没放弃过对这里的看重,这不是送死是什么?”
“说不定,这就是陛下天命所归的表现呢。要不然又怎么会这么巧,陛下让河东小心戒备,就真的有人等在了董卓上岸后的路上,还让一个连真正的射箭都没怎么接触过的人,用这么简单的一支箭杀了他。”
“董卓死了,还愁关中不下吗!”
“……”军中欢呼声四起。
对那些降卒来说,董卓留在茅津渡的船,被陛下调用来送他们至河东,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军中的白波军告诉他们,他们一度在做俘虏的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所以陛下先前说会放他们一条生路,并不是一句暂时安抚的虚言。
此刻离开,也不必参与征讨关中,可能会与他们的亲人,在战场上刀兵相见。
而对于余下跟随陛下出征的士卒来说,行走在这条崤函道的后半程,他们的脚步,也比先前轻快了数倍。
因为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一个少了三万兵马、少了董卓的——
关中。
……
“砰”!
李儒一拍桌案,面沉如水,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郭汜,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郭汜甚少见到李儒摆出这样的神情,只因平日里,大多是董卓发怒,而李儒在旁劝谏。越是情绪稳定的人,濒临盛怒之时的样子,也就越是可怕。
西凉出身的部将郭汜,都感到了一阵毛骨悚然,但他仍是壮着胆子,张口便道:“我说错了吗?半日前你就收到了消息,洛阳朝廷大军仍在向着潼关开赴,已至弘农,这什么意思,你李文优一向聪慧,难道会看不懂吗?”
“董太尉他必定已战败了!是被俘了还是被杀了不重要,但他输了!在这等情况下,你凭什么命令我一定要听你的话,去拦截凉州的敌军。大难临头各自飞,有何不——”
李儒抽出了长剑,指向了面前的郭汜,一点点地转过了头来,看向了同在此地的将领李傕,阴沉发笑:“你也是这么想的?我让你增兵武关,结果你把兵马派出去了,人却没去。”
李傕比郭汜还坦荡,直接答了个“是”。
李儒大怒:“可你们别忘了……”
“我没忘!”郭汜厉声打断了李儒的话,也一把拨开了面前的剑锋,“我没忘记,我早年间也不过是张掖郡中的一个盗马贼,是因为的太尉器重,才能被提携在他身边,追随他作战,能成为他女婿的副将,现在更是独领一军,但我也知道,太尉死了,我就没必要再为他卖命。若这洛阳大军将至潼关的消息是真,不如即刻自找生路去。”
“那你也得找得到!”李儒眼神如刀带刺,“你想躲到哪里去?继续当你的马贼吗?你到了凉州,就会被马腾联合羌人找出来。躲到益州吗?别看现在巴中的五斗米教和蜀中的益州牧全在装眼瞎,一旦关中落入刘秉的手中,这些人都会知道,什么才是保命的选择,你送上门去,只会平白给他们一份投名状。”
“你,我,在场的所有人,都已走到了这个地步,都不可能再轻易做到隐姓埋名,这就是今日的事实。”
在郭汜的一时语塞之中,李儒提着剑,又向前了一步:“所以我告诉你,你现在只能记住一句话,那就是太尉没死!就算,他真的出事了,你们也只能当他没死!”
李儒嘴角发苦,虽是将话说得斩钉截铁,但他自己都知道,说什么董卓还活着,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但事到如今,大家都被绑在一条船上,或许还能有一条活路,只看这条活路,在三路敌军中的哪一方。
他扭头向着另一边站着的牛辅、董旻追问:“是也不是?”
“是。”
“是是是,我兄长怎么可能会死。”董旻回答得尤其果断。他是真的打心眼里怀揣着这种希望,希望很快就会收到董卓的消息。他们在关中的富贵,也不该就这样走到了尽头。
“好。”李儒终于缓缓抬起了嘴角,露出了稍纵即逝的笑容,“你二人带兵,随我赶赴潼关死守。咱们如今还有百官与天子在手……”
“不好了!!!”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呼喊,忽然从外间传来。
也像是因事态实在过于紧急,发声之人根本来不及通传,就在几人的视线中,直接闯入了屋中,伴随着一道门扇撞开的声响,直接扑倒在了地上。
那报信的士卒惊恐万分,仰头向着李儒看来:“皇甫……皇甫嵩带兵,劫走了陛下!”
第128章 (二更)
李儒险些被这突如其来的又一出打击,给气得当场背过气去。
“他哪来的兵!你们又是怎么看的人!”
若非董卓大有可能身死,对于李儒来说才是最沉重的那一击,他也已经强行逼迫自己冷静了下来,说不定骤闻此噩耗,他真要直接仰天而倒。
现在,他总算还能发出这样的两句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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