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丛璧
“幽州的刘伯安人如其名,将边境的粮价,硬生生控制在了三十钱一石,乌桓鲜卑远来依附,青冀流民得享安乐,你呢?黄巾流窜,不能平定,那你纵是安坐城中,等朝廷前来劝降,又能如何呢?非要亲自插手战局,却只是让北海百姓随你一并受苦。陛下说你是沽名钓誉、不堪为一郡太守的罪臣,已是对你最大的宽仁!”
“若朝廷上下都是你这样只知孝名,不知如何办实事的官员,陛下要用什么来收复洛阳,积蓄军粮,进而征讨关中,重定天下?北海的百姓尚且没敢说,你孔融有何本事坐在北海相的位置,于他们毫无裨益之处,你还给自己叫屈上了!笑话!”
如今的洛阳朝廷,是在人品尚有保障的前提下唯才是举,而不是唯名是举。何况孔融的种种行事,已对虚名在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孔融已在这一句句的指责面前煞白了脸色。
旋即听到了荀攸一句斩钉截铁的定论:“无能且无为,当褫夺官职,押回洛阳,听候陛下发落。”
荀攸懒得再多与孔融掰扯道理,或者说,以他的教养,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极限了。可公孙瓒就显然没这样的顾虑。
孔融恍惚之中抬头,正对上了公孙瓒讥诮的笑容,以及一个不难辨认的口型。
那是一句无声骂出的——“废物”。
孔融眼前一黑,险些当场昏厥过去。
一个武将,一个边陲小吏出身的武将,竟敢……
“公孙将军,整顿此地乱象之事,就劳烦你了。”荀攸咳嗽了一声,却并未对公孙瓒的表现有半句谴责,只是与他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公孙瓒颔首应下:“理当如此。”
他的幽州精锐杀退黄巾,已在一战之中打出了声名,若是那些逃逸而走的黄巾士卒,还没来得及离开青州北海境内,他的部将必定能将人追回。
何况,这也不是仅有他在操劳的事。
张燕自冀州押运着刘表出借的军粮赶赴北海,也就只比公孙瓒他们稍晚一些抵达。他统领的虽是冀州的黑山军,但在黄巾军中怎么也有一份名声,正可以协助公孙瓒一并收服溃逃的流民。
自杜长带着一小队人马先行折返后,张燕联络起人来,更是驾轻就熟。
还有一个人,也出了一份力,正是那亲眼目睹管亥之死,也目睹朝廷的使者对孔融革职查办的张饶。
他醒了。
此前孔融担任北海国相,青州境内也无其他拿得出手的官员,竟让他和管亥都觉得,凭借他们手握的黄巾部众,在那两方朝廷相争的时候,可以割据一方成事。但公孙瓒的精锐势如破竹,直接打碎了这个无稽的美梦,也取走了管亥的性命。
张饶则在来不及为管亥哀恸的时候,就已惊见,被朝廷兵马解围的孔融,居然和他们这些黄巾一样,并不是胜利的一方,反而在刹那之间,从云端跌落到了尘土之中。
那位远在洛阳的陛下,真如张燕和杜长来时说的那样,没有门户的偏狭之见,看得到他们这些底层百姓的疾苦,也希望官员在协助他整治乱世时,都能拿出切实的本事……
他们没有骗人!
反而是他和管亥对朝廷存有偏见,以至于走偏了路。
在张燕折回青州后,他也加入了收拢残部的队伍中。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仍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你说,孔融被押解入京问罪,最后会去做什么?”
“陛下应当自有他的想法吧。”张燕答道。“那汝南袁氏的袁术,因为早年间从未脚踏实地,被陛下发派去养鸭了,说不定另有什么差事委任给孔融呢。”
张燕他看热闹不嫌事大,最多就是因回京还要向陛下请罪,总有一点时不时涌上来的忐忑。但反正此刻仍在青州境内,他又正办着差事,张燕决定有些心大地暂且将这事抛在脑后。
可没等他说出下一句话,张饶就突然看到,张燕的目光扫过远处时,脸色蓦然一沉。
他一把将手中的名册推入了另一边的杜长怀中,立刻大步向着远处走去。
慢一步反应过来的张饶向那边张望,就见一辆囚车正在一队骑兵的押解下,从前方的县城中驶出。
但与此同时,还有另外的一队人马,向着这边而来,拦在了囚车的面前。
那是……
孔融本已垂丧认命,神游天外地坐在囚车的一角,却在忽然抬眸撞见来人的时候猛地打起了精神,膝行两步,以手抓住了囚车的栏杆。
在那一行人中,最为醒目的无疑是当中的马车,而此刻,从马车上下来的,正是一名须发皆白,却也精神矍铄的老者。
“郑公!”孔融惊喜地出声,也果然如愿看到,那老者脚步颤颤地走至他的面前,在瞧见他的狼狈模样时,眼中露出了几分担忧。
“文举何至于……”
“郑公!”
打眼望见这双方相遇情况的,何止是张燕,还有站在城头目送囚车远去的荀攸。他也已抬步走来,一句话打断了郑玄的开口。
郑玄与他那叔祖荀爽,都是大儒代表,按说荀攸本该在郑玄面前执子侄之礼,可现在他还代表着陛下而来,知道自己此刻的腰板,必须挺得比谁都直,也在说话之间,少了几分文人往来应有的客套。
“我劝郑公的有些话,还是经过一番思量再说出来为好。孔融待您至诚,将您的住处命名为郑公乡,但他到底是不是个合格的郡守,您应当心知肚明。若是您知晓何为大义,此刻就非但不该为孔融辩解,还应该赶赴洛阳,为朝廷重建太学尽一份力!但陛下仁厚,知道您年事已高,不会强求您非要远足行路,在青州安度晚年也无妨,只是……朝廷要如何办事,还请郑公莫要置喙!”
“我为天子使者,向孔融发出的质问,已将他的过错说得明白,让此庸人哑口无言,随后也将发往其余州郡,以做警示,若是郑公还有疑问,不如一观!”
孔融大惊失色,骇然地望向了荀攸,只见他早有准备,自袖中缓缓抽出了一卷文书,应当正是他说的警示之言。
他怎么也没想到,荀攸这儒雅内敛之人,不止当日言辞犀利,还在办事之时,是这样的雷厉风行。
那荀攸好像也根本没有顾虑,当孔融被扒下了名士的表皮之后,会不会让“名士”二字,在世人心中的形象经历一番动荡,也一并牵连到了他荀攸的身上!
他只是举起了这份对无能官员的声讨,摆在了郑玄的面前。
事实上,他已或多或少给郑玄留了些脸面。
孔融举荐的孝廉中,郑玄之子郑益恩,就是那带人来援却险些被杀的那位。孔融被拉下马来,对郑玄的名声也有不小的影响。
他此刻到底是为孔融送行,还是要为孔融翻案,讲得清楚吗?
郑玄也果然在这文书面前沉默了有一阵,这才重新开口:“你先前说,我若是知晓何为家国大义,应当如何?”
荀攸答道:“当赶赴洛阳,为陛下重建太学,栽培贤才,尽一份力。如今已非士人遭遇党锢之时,陛下重视教育,急需第一批天子门生赶赴郡县,再造大汉之辉煌,郑公……难道不该做些什么吗?”
郑玄一声唏嘘,又忽然微微发笑,转头向着押解孔融的为首之人问道:“久闻青州有忠义有为之人,不知,太史子义可否也送我一程?”
……
“所以,太史子义本是给孔融解围的,却是把他从北海送至洛阳这样的解围,而郑公也带着一众弟子随行,将抵洛阳?”刘秉向着先行一步抵达的信使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他讲到前半句的时候,明明此解围非彼解围说来正经,也自有其道理,就是有种说不上来的幽默,也让刘秉一边说,一边努力掐了掐掌心,没让自己当场笑出来。
或许也发笑也是因为,司马懿的建议一点没错,让公孙瓒赶赴青州,平定此地的黄巾之乱,顺便将孔融捉拿问罪,就是让局面重新回到有序的最好选择!现在还为他额外带回了一名武将人才。
下方的信使答道:“正是!因郑公年迈,罪臣孔融又于半道病倒,所以沿途行路的速度会稍慢一些,还请陛下勿怪。”
“我怎么会怪这个?”刘秉温和地摇了摇头。
他顺手拆开了刘表给他送来的奏报,就见刘表在信中写到,这车队途经冀州境内时,他会趁机将孔融是如何惹来陛下不满,告知冀州各郡,令此地官员引以为戒。前有韩馥自杀,后有孔融落马,这冀州虽不曾迎来天子圣驾亲至,聆听陛下的教诲,但也绝不敢再有人自恃身价,对刘表这位冀州牧的命令阳奉阴违了。
至于孔融会不会因为这成为反面典型后的众人围观加重病情,相信刘表还是有数的。
可在继续往下看这份奏报的时候,刘秉的神情又忽然一凛,摆了摆手示意面前的信使退下,即刻令人,将荀彧、司马朗、司马懿等人召来了面前。
司马懿刚刚落座的时候,还以为是青州那边的收尾出了什么问题,比如逃逸的黄巾与其他贼党联手,可能会引发其他的动乱。但随后听到的却是这样的一句:“刘景升来信说,幽州出了些事情。”
“幽州一直是由幽州牧行仁政,公孙将军在旁武力威胁,维系着太平。虽然二人政见不同,但也算另一种平衡。此次公孙将军赶赴青州平乱,仅剩幽州牧在任,便让徘徊于边塞的乌桓有了些异动。”
或者说,让乌桓有此行动的,不止是公孙瓒的离开。还有,近年间大汉朝廷发生的种种变化,终于传到了乌桓首领丘力居的耳中,让他看到了自己的“机会”!
司马懿大惊:“他打入幽州腹地了?”
要真是这样的话,他举荐公孙瓒平乱,固然是为陛下解决了一个问题,却也引入了新的麻烦,是他的过错!
不知这天下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而他的思虑仍不够周全。
幸好陛下很快给出了答案,脸上也未见怒气,“不,没有。”
“荀公达在抵达辽东后就发觉了,刘伯安这位汉室宗亲有为政安民之能,却把什么人都想得太有德操,为防公孙将军走后冀州有变,不仅令余下的幽州军伺机而动,还让冀州的麴将军随时北上支援。”
“乌桓来袭,先由幽州精骑拖延住了脚步,又被麴将军赶赴战场的重甲步兵以强弓劲弩击溃。丘力居重伤逃遁,乌桓战死者以千为计……”
刘秉是真没想到,这麴义在冀州境内好似名声不大,遇到骑兵居然能拿出这么惊人的表现,也因荀攸妥帖的安排,变成了克制乌桓的利器,没有让对方得手。
但,乌桓的这次突袭,却显然是出乎了刘虞的意料,也让他忽然惊觉,为何公孙瓒明知消耗巨大,仍要坚持进攻,再进攻!
因为总会有一些人,他们的生存方式就是掠夺,在这巨大的文化隔阂面前,是无法真正被仁德感化的。一旦窥见了敌方露出破绽,他们便会如同狩猎的饿狼一般,飞快地扑上来撕咬!
就像这一次的情况一样。
刘虞简直难以想象,若是没有那留下的后手,幽州维系着的太平,会否突然之间分崩离析,再度陷入数年前的战乱当中。
乌桓退去,他却想想都觉得后怕!
刘秉道:“刘幽州已派遣使者向洛阳赶来,请朝廷问他的……失职之罪。”
“朕想听听诸位的意见。”
他看向了座中众人,问道:“这失职之罪,应当如何来判?那罪臣孔融,又应当如何……物尽其用?”
第117章
物尽其用这个说法一出,座中众人彼此对视,皆是了然。
按说,以世人多重名士的说法,本不该用“物尽其用”一词来形容孔融,可若非此人的愚蠢行径,陛下也不必另派人手前往青州,不必面对幽州有变的处境。
不过一个愚昧无能,被褫夺官职的官员而已,用“物”来说,有何不妥!
陛下的态度,早在写出那道诏令的时候,就表露无遗了!
这应该也不仅仅是陛下对孔融的态度,而是对天下所有因循守旧的官员的态度。
但要如何用好这蠢物,让他放在仍能发挥作用的位置,还真不那么好回答。
“先说刘伯安吧,”司马朗答道,“还请陛下容臣取个巧。”
刘秉笑道:“你说吧。”
别说司马朗了,他也觉得安排孔融这问题伤脑筋。都说垃圾放在合用的地方,就成了资源,但以刘表回信来看,都已落到了身陷囚车,对外巡展的地步,他居然还未真正反省错在何处,只觉世道翻覆,士人难为……
就挺没救的。
“臣以为,刘伯安可罚,但不宜调度。乌桓趁公孙将军调离而内寇,但幽州百姓仍知上有州牧,他们能过上安泰之日,能有平稳的边境粮价。若责令其调任降职,难免令幽州不稳。”
这幽州虽然算不上是洛阳朝廷毗邻的后方,但出的乱子太大,也难免拖累朝廷,还真不能在当下,就做出什么翻天覆地的改革。
刘秉点了点头:“你继续说。”
司马朗道:“刘伯安与孔融还是不同,他是联络在朝廷、边境将领、当地豪强、士人以及庶民之间的一条特殊纽带,一般人也不如这位东海恭王之后一般,在辽东能够享有这样的声誉。唯一的问题,就在他抵达幽州的时间不对,让他对于怀柔政策的作用,有些错误的估量。不过,这也好办,罚归罚,幽州牧的位置仍归于他,但必须分出这州牧职位中的大半兵权来。”
州牧掌有兵权,对刘备这样有过参军履历又兼具操守的人来说,是好事。
这意味着若是遇到荆南宗贼这样不安分的境内势力,他可以在朝廷给出应答之前,先一步出兵镇压,将危机压灭在摇篮之中。
但如刘虞这般军事眼光稍显天真的人,就并不适合同时手握军政大权。
“这兵权的接手之人,陛下应当已有人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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