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彦缡
叶迟归垂着眼，“嗯”了一声——声音很轻，如果不是因为付丞和他之间的距离非常近的话，估计都听不到这一点微不可闻的承认。
心头的某种猜想被印证，付丞努力的调整控制着自己脸上的肌肉，试图能够让表情再好上一些，只不过到了最后，露出来的也只是一个显得有些过于干巴了的笑容。
“所以，这位……”
阿波罗的眉梢挑了挑，随后嗤笑了一声：“你不是已经猜出来了吗，人类。”
付丞：“哈、哈哈……很高兴能够见到您……”
其实他自己都已经有些不知道自己的嘴里在叽里咕噜的说些什么了，几乎完全是在凭借着本能交流了……与此同时，付丞疯狂的朝着叶迟归挤眉弄眼。
家人啊——你倒是把什么存在给弄过来了啊——
他觉得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一定非常的扭曲。
这可是……S级的污染物……
但是对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友善的态度，那么付丞这边当然也不能主动的去交恶。
付丞一直为自己是一个社交花蝴蝶、典型的E人这件事情感到骄傲，素来都自诩无论面对什么样的人，都能够很快的打开社交话题与对方攀谈交流。
可这还是第一次，付丞开始对自己的E属性产生了怀疑。
面对一位S级的污染物，他真的有点……E不起来。
更何况付丞发誓他看到了！两只眼睛都看到了！阿波罗对于他所抱有的绝对不是什么友善的态度。
所以，付丞也就难免有些束手束脚，不敢放开了去和阿波罗交流。
唉，算了，反正发生在叶迟归身上的不合常理的事情难道还少了吗？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他都快要习惯了。
更何况付丞的心里也是有数的，如果不是因为叶迟归的到来、以及这力挽狂澜的举动的一番举措，那么他现在肯定已经是死的不能再死。
从和这个角度来说，叶迟归其实也算得上是他的救命恩人了。
付丞自问并不是那种恩将仇报之人，横竖阿波罗这个S级的污染物虽然对他的态度欠佳，但看起来情绪稳定，并没有一言不合就要引起大规模污染事件发的样子，所以他对此索性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自己没有看见。
他的目光稍微的错了错。
这一错，就看到了在叶迟归的手腕还有小臂上如同蛇一样攀附的金色锁链。
“……”付丞整个人都不好了。
对，还有天之锁……都快要忘了，原本以为失踪了的天之锁也在叶迟归的身上！
“你告诉我。”付丞开口，面上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你究竟还隐藏了多少？”
还有哪些污染物跟在你身边的，不需要隐瞒，一次全都拿出来吧！他已经做好准备面对疾风了！
叶迟归：“……没有了。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付丞第一次对叶迟归的话只想呵呵。
在问他之前，麻烦请先自我反省一下都做了些什么好吗？
就算是有刻板印象，也绝对不是他的问题！
***
或许是因为作为最重要、同时也是作为大脑的主体被叶迟归给由内而外的击溃的缘故，所以那些原本游荡在D市内的菌丝与孢子们都因为失去了只会而漫无目的的在整个市内四处游荡。
而叶迟归的血肉香甜，付丞就在一刻钟之前都还是最重要的宿体，所以这些孢子和菌丝全部都不自觉的被他们吸引，并且往他们的身上黏，想要重新扎根，汲取到养分并且郁郁葱葱的成长。
付丞吃过一次亏，绝不可能在同一个坑里面再栽倒第二次了。他几乎是挨着叶迟归的身边走，而金色的阳炎虽然看起来有些不情愿的样子，不过还是将付丞给归纳到了保护圈里面去，凡是想要靠近的孢子和菌丝无一例外，全部都被烧灼殆尽。
而伴随着菌之主的逝去，原本笼罩在D市外的那一层屏障也随之一并消失，外界终于能够看到和知晓D市内如今的情况。
——而卫星和无人机，当然也就很快的拍到了被半搀扶的付丞、环绕的天之锁，走在中间的叶迟归，以及……跟在他们身边的，从未见过的金发青年。
只不过，因为阿波罗的外形实在是太正常了——没有异化的耳朵，没有非人的瞳孔，没有羽毛鳞片尾巴爪子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一时半刻，没有人能够把他的存在和污染物联系起来。
而当他们这构成奇怪的一行人出现在了D市的边缘的时候，就立刻被早已经等候在此的、不知道隶属于五大收容所的哪一个的监测部和外勤部包围了。
“付队长，你该懂的，例行公事。”
大抵是因为警惕孢子的缘故，这些前来执行外勤的队员全部都戴着防毒面具，身上也都裹的严严实实，连一丁点的缝隙都没有露出来。
而裹成了这样，他们的身份当然也就难以辨认……至少对方人是付丞，但是付丞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这究竟是自己可能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见过的同僚。
“啊，我知道……”
一般像是这样的大型污染事件，在事件结束之后，所有曾经参与到这件事情当中的人都会由观察部和监测部根据污染事件的评级程度，进行时间不等的观测，直到确认他们身上不存在会外扩的污染，才能够重新回归到正常的社会生活当中去。
这是惯有的流程，只是眼下，或许是某种来自于直觉的预警，付丞就是莫名觉得，事情或许并没有这么简单，他昔日的同僚们个个都是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
总觉得不太对啊。
青年头顶的那一对白色、毛绒绒的耳朵抖了抖，像是一只警觉起来了的小狗；他的眼珠转了一下，在落到叶迟归手臂上那并未遮掩存在、就这样大咧咧的露出来的天之锁上的时候，整个人都是一激灵，耳朵瞬间立了起来绷直。
他知道那种从方才就生起的古怪违和感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逃逸的A级污染物.【天之锁】出现在叶迟归的身边，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和污染物勾连是极为严重的一种情况，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且也会有隐秘的怀疑，比如这位污染者是否是已经没有办法守好自己的本心，而是在朝着另外的方向滑落。
显然，如今的叶迟归就因为身边的天之锁，所以陷入了某种微妙的被警惕的境地。
“等一下。”付丞虽然还没有完全弄清楚眼下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但是也已经能够侧身先挡在了叶迟归的面前，“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与否，还需要调查之后才能知道。”那先前向他出示了证件、以表示身份的正统性的外勤小队队长的目光也同样落在了叶迟归手臂上缠绕的天之锁上，“但是A级污染物.【天之锁】出现在他这里，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叶迟归究竟是如何得到天之锁的？又是怎样不惊动任何人的将天之锁带走的？而且，天之锁对于他的存在表现出一种非比寻常的信服与顺从，这一点是如何做到……总之，这当中需要被探明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尽管收容四所——主要是叶迟归的直属领导司——对于叶迟归的存在极力维护，但在叶迟归的身上所表现出来的那些不同寻常的隐秘实在是太多了，无论哪一个都极其引人注目，并不是司能够完全的拦下来的。
“很抱歉。”来人对着叶迟归点头致意，说着敬语，只是无论是动作也好，还是神态和语气也好，却全都不是那么一回事，“在真相被查明之前，我们或许要对你进行一些人身自由上的限制。”
“你有权对此发出异议，但是一切的对抗行为，都有可能被认为是意欲背离人类，转投污染物，我将有权就地对你做出判决行为。”
这个过于板正、像是提前编好的程序或者是AI一样的说话方式与语气，让付丞隐约猜测到了他的身份。
人类方的最强战力、隶属于收容二所的S级污染者诺喀斯……只是付丞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的事情居然已经到了看他都被出动的程度。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说，付丞都并不用希望看见两位S级的污染者之间先自己内斗起来，于是想要当这个和事佬。
“我说，诺喀斯，没有必要这样吧？叶迟归甚至还是这一次D市的大功臣，如果不是他的话，这件事情绝对没有这样轻易能够被解决，整个D市也都将被迫放弃掉。”
可是因为出现了叶迟归这个变数，所以原定的焚城计划才可以被中止，其中的千万人口也得以存活——尽管需要漫长的后续治疗时间和严密的隔离，但能够活下来，这本身便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职责所在。”诺喀斯冷冰冰邦邦硬的这样回答。
“你这家伙真是不懂变通……我说，你现在正在和【殿堂】保持着联络与通话吧？你和他们打个申请呢？”
【殿堂】。
凌驾于五大收容所之上的领导组织，人类在面对污染物相关的事件的时候的最高决策发行处。
虽然平时五大收容所各负责各的事宜，但像是本次D市这样的、都已经达到了A级的大型污染事件，最终还是被呈递到【殿堂】进行裁决和处理。
“实在不行，把你的耳麦暂时借我用一下也行……我来和【殿堂】交流。”
诺喀斯微微偏了偏头，像是在聆听着什么，随后他的目光落了过来，拒绝了付丞的要求：“D市内先前出现的污染物确认为A级，种属为真菌界担子菌纲鬼笔目下属物种，*主要能力为【寄生】与【致幻】。”
“很遗憾，付队长。在进行更深入的检查和确定之前，你的发言与担保都不具有效力。”
付丞稍微的理解了一下这位人类最强的话……意思就是他们觉得他现在可能被菌之主给影响了神智，所以不信他的话是吧？！
诺喀斯的目光从付丞的身上略了过去，落在叶迟归的身上。
黑发的青年与他四目相对，眉宇之间依旧神情淡漠，并没有因此诺喀斯以及外勤队的到来以及要求，而有任何过大的情绪上的波动。
“你们打算对我如何安排和处置？”叶迟归轻轻的颔首，姿态从容。
诺喀斯一板一眼的复述着从耳麦当中传达来的命令：“你的能力将会先被暂时抑制，同时由我亲自陪同前往【殿堂】自述。”
“最终的判决与处置结果，一切皆由【殿堂】决定。”
这其实已经是对待犯人的态度了。
只是，都还不等叶迟归对此发表什么自己的看法，却是旁边的阿波罗先一步炸了。
“你说什么？”漂亮的金色发丝下，那一双原本透亮美丽的蓝色眸子都暗沉了下去，就像是即将要掀起风暴的阴郁海面。
叶迟归如今所使用的、在外界看起来是污染者的能力，实际上都是籍由自己和阿波罗之间的联系，从对方那里“借”来的。
自己的力量在叶迟归的身体内游走、被使役，对方的身上完全的被自己的气息与力量填充沾染，这样的感觉实在是令阿波罗觉得极为着迷。
正因为如此，所以眼下诺喀斯提出来的这个要封禁抑制叶迟归身上的力量的要求，于阿波罗而言，可不就是要斩断他与叶迟归之间的联系——这毫无疑问已经是踩在后者的神经上起舞的行为。
而对除了叶迟归之外的任何存在，阿波罗显然都还是那高高在上、自古至今都受到世人的顶礼膜拜的高贵神明。
挑衅神明……无论是在什么年代当中，显然都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那毫无疑问是对威严的一种触怒，甚至在很多时候，都唯有用鲜血才能够去洗刷和偿还。
当着叶迟归的面，阿波罗不会做出太过激的举动；但是，这些人也理应为自己的不敬付出代价。
周围的温度开始急剧的升高，空气燥热，仿佛他们一瞬间就已经从这个毗邻大海所以偏湿润的城市被置换到了干旱的大沙漠当中，头顶受到太阳的炙烤，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干燥。
这一下，就算是不注意到阿波罗的存在也不行了。
“……你是谁。”
所谓的“人类最强”，并非是浪得虚名的吹捧；诺喀斯浑身一凛，浑身上下所有的神经都在叫嚣着危险，有某种不妙的预感正在蔓延。
S级的污染物，仅仅只是存在本身都已经算得上是一种巨大的影响。其他人看不到，但就和诺喀斯面对面的叶迟归一行人却瞧的分明，他的巩膜已经变成了一整片的黑色，看不到眼瞳，像是镶嵌在眼眶当中的黑洞。
显然，是被刺激的快要显露出一些异化的特征来。
诺喀斯身后一并跟来的那些外勤人员当中，有人立刻空出手想要掏检测仪来看。
然而检测仪一打开，上面的数字就开始以快到根本看不清的眼花缭乱的速度飞蹿变动，旁边的游标指针也在不断的来回横跳，和抽疯了一样。
最后，只听“Boom——”的一声，整个检测仪都不堪重负的炸掉了，一缕黑烟冒了出来，伴随着鼻尖能够嗅到的焦臭的味道。
居然是直接把检测仪给干废掉了。
付丞看着这一幕，眼角抽了抽，总觉得像是历史在眼前复刻，有一种诡异的眼熟。
唉，你说你们，好好的为什么非要去招惹一下，撩一撩虎须呢？
在场所有外勤小队成员的眼中都闪过凝重，而面对他们外显的戒备，阿波罗却只是哼笑了一声。
显然，区区人类，并不值得被他放在心上。
“我是阿波罗。”
“或者用你们人类更熟悉的对于我的称呼，应该是……”
“——【太阳】。”
他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话究竟给面前、以及透过通讯设备监听着这里的一举一动的远方之人带去了多少的震撼。这嚣张的S级污染物只是伸出手来，揽住了叶迟归的肩和腰，双方之间的体格差距让叶迟归看上去简直像是被镶嵌在他的怀中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