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晴空之下
“谁知道呢，反正……属于我们的这段故事结束了。”
但大唐的故事还在继续。
三十年开元，三十年的盛世。
沧海一梦。
第300章 在那之后
“我就说，薛三是我老王家的大福星！”
长安城某酒楼里，王守一举起酒盏一饮而尽，嘴角差点没咧到后脑勺。
在刚刚过去的这场混乱中，祁国公府是京城少有的太平人家，不但在之前的政治风暴中侥幸保得周全，新君登基后的朝堂清洗也没波及到他，堪称教科书式的全身而退。
当然，作为曾经支持过李亨的后族，王家在新朝也没什么权势就是了，王守一已然退居成为个闲散勋贵，每日便是跟友人喝喝酒，吹吹牛，日子过得十分悠闲。
嘿嘿，幸亏当初他听薛三的话，没跟着掺和废太子的事儿，甚至还帮着在废太子流放的沿路照拂了一二。
你看这不功德就积下了嘛！现在李瑛登基之后对他也挺和气的，权是因为当年雪中送炭的情意。
王守一心里很清楚，就凭当初王皇后一心抬举陕王的过往，他老王家在新朝根本不可能保有今日的风光，太子最难的那几年未必都是武氏从中作梗，自家妹子也没少花心思,但这些事儿现在都被抹平了，功过相抵，他保着李瑛顺利到达湾州，李瑛便投桃报李让他安享太平。
当然他妹子没能成为太后这点挺可惜的，不是新君不孝顺，而是先帝不同意。
先帝临死前给一众嫔妃都安排好了去路，王皇后被降为淑妃，与其他妃嫔一样被允许回家养老。旨意送达王氏气得大病一场，但也只能遵从圣命，交出了皇后的印玺和宝册。
“先帝这是在为今上铺路。”
他连襟郑孝义压低了声音说道。
郑孝义乃是息国公主的第二任驸马。
息国公主与薛国公主是姐妹，王守一与息国公主二婚的驸马郑孝义关系十分不错,日常也能说些知心话。
他明白郑孝义的意思，先帝膈应自家妹子抬举陕王，不想自己死后让皇帝头上还压了一尊嫡母太后，于是便提前下手废了妹子的后位。
淑妃是妃，但宫号比不上今上生母赵丽妃，又被放归家中荣养。李亨的亲娘可还在呢！杨氏虽然在宫里没什么存在感，但人家回亲儿子的府邸可是正经的老太君，可是没有自家妹子的容身地呢！
可见之前妹子的做法是真惹到先帝的禁忌了！
“不说这个了，来尝尝这醉花楼的椰子酒，听说是从湾州酒坊运过来的，限量供应，没点关系可是喝不到！”
郑孝义口中的湾州酒坊，正是汝阳郡王李珑的产业。
这些年李进在南洋专心酿酒，研发出了不少新奇的品种，连李瑛喊他回去巡马场都兴趣缺缺。
李瑛也是拿这个堂兄没办法，只能改封他为光禄寺卿，专管掌酝署。李珑得了正经的名头，便如老鼠掉进了米缸，干脆在湾州住下不回长安了。
他的理由也十分充分。湾州粮食长得快，果子种类多，气候也适合酿酒。当初先帝能在桥东村特地增设一处酱园，今上不如也在湾州建个掌酝署分署，他有信心为朝廷制出更多的好酒。
李瑛：……
没办法，还能怎么办？只能由着他了。
于是光禄寺在南洋增设了一座湾州酒坊，原本皇帝只是想给堂兄找个差事，结果万万没想到，此后湾州酒坊竟然一飞冲天，名扬海外，成了大唐对外的一张名片。
就…怎么说，李琏自己也没想到，他主持酿造的那些酒，不但大唐人喜欢，米洲、土澳洲和大食商人更喜欢，每每开窖都供不应求。
湾州的酒坊更是如雨后春笋一样开的遍地都是，湾州的土地不够用了，于是城市开始向外扩张，其势力范围逐渐拓展到山地和离岛。本地的土著部落一开始还十分担忧，后来发现跟这些外族人做生意也挺不错的，有吃有喝有得用，生活品质比之前提升了不少，慢慢的也就接受了。
这一年，南洋钢铁工坊正式成立，从土澳大陆运来的高品质矿石被投入高炉熔炼，化为一炉一炉的铁水，最终成为军兵手中的武器，民众手中的工具。
因为有了稳定的矿石来源，大唐的冶铁工艺也在迅速发展，铁制品不再是权贵专用，平民百姓也能用得起铁锅铁铲，享受煎炒烹炸的烟火气。
“轩福楼的这口锅，还是薛三郎融了自家的铁犁给烧出来的呢！专门为了给宋王…哦，现在是宁王了，给老王爷炒菜用。”
易不静骄傲地指着装裱在自家墙上一口黑铁锅，对自家儿子说道。
“你爹我能重振轩福楼，重振易家门楣，靠的就是这个传家宝。以后你接手了酒楼，你也要按爹的法子代代传承，代代发扬，时刻记得铁锅炒菜就是从咱们轩福楼传出去的，这是薛大人送给咱们老易家立身之本！”
嗯嗯嗯，是是是。
他儿子连连点头。
这话他打从记事就开始听，一直听到娶妻生子，但到现在他也没见过那位“薛大人”，没机会去拜见他老易家这位大恩人。
每隔几年他都会跟他爹走一趟丰岳县桥东村，据说那里是薛大人的老家，薛家旧宅还立在村中。
但据薛大人的堂兄薛大奎说，大人他已经很久都没回村里了，说是追随某位世外高人四处云游，不过大人留下的产业依旧运转顺畅，至今仍旧源源不断地为村中带来收益。
尤其是桥东养猪场出栏的猪，已然成为丰岳县乃至海州最出名的物产，现在他们全村都在围着猪肉做生意。
村东的钱氏火腿名扬京城，村西的猪毛刷远销西域。啊你问为什么桥东猪这么出名？那肯定是因为猪仔焦的好，毕竟村里就有个手艺高超的女��匠!
“这年头小娘子能做的事可太多了，制猪只是一个营生。”
新上任的南洋道观察使兆鹏程笑眯眯地说道。
他当然知道海州那位出了名的女��匠是谁，说起来那小丫头小时候就是个机灵的，不然也不会缠着薛三学手艺。
“可惜了，可惜，“兆大人摇头。
“当初薛先生还曾念叨过，说要把这个族妹培养成大唐第一位女外科医生，结果这丫头走岔了路，一心想着养猪发财，反倒不如后来居上的洪幺儿洪医官了！”
“洪医官那还说啥了。”
一旁刚从船上下来的薛愿抹了把脸。
“这次咱们被野狼围攻，伤的兄弟都是洪医官给治好的！洪医官那手简直神了，轻巧几下就把伤口处理的妥妥帖帖，夜里也不用担心高热，咱有药镇着呢！”
薛愿现在是大唐--土澳航线的船长，专门负责从土澳矿区运铁矿石回大唐，顺便再做些清扫海匪的生意。
他是原太子妃的亲兄弟，因卷入了废太子一案被坐罪贬官，跟着李瑛一路流配到了南洋，后又自告奋勇报名远海学堂，成为第一批开拓土澳航线的船手。
现在李瑛登基，薛愿原本应当官复原职。但他自己不愿回长安，宁愿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历练。
前阵子，薛愿跟随水师都督海里古跑了一趟米洲大陆，从此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立志要踏遍天下海路，为大唐开辟新航线。
“也不是没有，但再远，大人说现在走不划算啊！”
海里古摸着自己的后脑勺。
他口中的“大人“当然仅限748，海里古一直把748的话记得牢牢的，勤勤恳恳地耕耘着从湾州到米洲的航线。
这其中当然有他的私心，毕竟长女还在毛伊岛生活，可不能让孩子像卢贝那样被人欺负。
他还记得当年他跟着大人、高叽叽救卢贝的场面。那过于血腥的祭祀给海里古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他总觉得那些疯狂的神官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要狂性大发，来毛伊岛上把他闺女还利那加都抓走。
所以必须让卡拉克人知道，毛伊岛是有主的！
当然，海里古这样也不全是假公济私，大唐也的确需要维持毛伊岛这个航海中转站，毕竟现在航线一年比一年繁荣，大唐的货物通过海船源源不断地运往米洲大陆，再满载各种物产返航，已然成了很多人发家致富的捷径。
现在许多玛雅商人也都开始前往毛伊和哈瓦一岛采购商品，最受欢迎的还是胶轮脚踏车，骑在城邦中央的石板路上别提多神气了！
“老爷这辈子最英明的决定便是当年在伊奥瓜城跟大唐商人搭上额线，买到了最昂贵最美味的巧克力！”
玛雅商人巴特巴特得意洋洋地说道。
“当初老爷我可是花了好了最多的钱，结果那位大人一下子就记住我了！他给了我一个腰牌，说以后遇到大唐商队都可以提他的名字，有好东西可以紧着我先挑！”
说着巴特巴特还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挂在脖子上的木牌拎了出来，在人前摇晃了一摇晃。
“喏，就是这个，老爷我就是靠它拿到三轮车的销售权的！
“只是上面这些大唐文字老爷不认识，但我问过通译，他们都说这是很有钱的意思，哈哈哈，真是一句美好的祝愿！”
被临时拉过来做通译的卢贝撇了撇嘴。
他可不觉得“钱多速来”是什么好祝愿，不过这既然是薛大人的恶趣味，那他当然也没必要揭穿，毕竟薛三郎可是把他从血腥祭祀中救回来，并且给了他一个新人生的大恩人！
十年过去，卢贝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孱弱的少年，现在的他说着一口流利的长安官话，从里到外完全是个地地道道的大唐官员。
当然，他代表的是大唐秘书省的司天台，来绘制南地星区的图景，算是一趟公差。
现在的卢贝已经不担心被识破身份了，他在大唐生活了十几年，又是朝廷任命的官员，霍契尔卡拉克的贵族就算再强横也强不过大唐的巨船大炮，大家都是血肉凡胎，谁顶得住火药的威力啊！
反正倭岛号称天神后裔的那些贵族是没一个顶得住。
而且现在的霍契尔卡拉克也远不如前了，资源的匮乏和生活环境的恶化，让这个快速崛起的军事政权又快速的衰落。特奥蒂瓦坎的遗产总有挥霍殆尽的一天，不事生产的卡拉克贵族依靠战争维系生存，但当他们遇到更强大的对手就不灵验了，只能乖乖俯首称臣。
“北米洲发现了金矿，果然一切都和大人说的一样，米洲是个好地方啊！”卢贝喃喃地念叨。
“只是大人去哪儿了呢？”
“我觉得薛三一定又出海了。”
李珑灌了一口酒。
坐他对面的是南洋大都护李琮，李琮回京城述职，哥俩小聚，言语间总绕不开那个忽然消失的人。
“陛下登基以后，原本想着召他入宫问策，要重用于他。结果他可倒好，说不见就不见了，连声招呼都不大，好像怕谁找到他似的。你说他之前在湾州不是跟陛下相处的很不错吗？据说还曾经秉烛畅谈，结果现在陛下复位，他倒是跑的没影儿，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李班牢骚满腹，一说起某人就恨得牙痒。
他还觉得自己跟薛三是交情莫逆呢，结果怎么样，人家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跑路都不跟他打声招呼，难不成还怕他去跟陛下告密不成？
李琮沉默地喝了两盅酒，摇了摇头。
薛三不是出海了。
他就是走了。
要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没什么牵挂，于是便离开了。
李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他就是这样想的，直觉觉得这就是真相。
而且不单他这样想，高仙芝也这样想。
高仙芝曾在信中跟他说起过薛三的去向，他说薛大人做事从不掖着藏着，这次不告而别又没留下只言片语，应该是旁人没法再找到他，所以多说无用。
高仙芝那封信上有很多墨迹，皱皱巴巴的，显然是哭过了。
很难想象身为安西副都护，曾率军大败阿拔斯大食的战将竟然会哭，但李琮却很能理解这种心情，他和高仙芝有着相似的人生轨迹，他们都曾经在人生最迷惘的时候遇到了那个人。
那个薛三，薛大壮，大唐堂堂正六品司农寺丞，光禄寺掌酝、主醢，安西军器监弩坊监作，大唐招抚使，如流星一样划过开元盛世的人。
高仙芝说薛三是属于开元的，所以他在开元的最后一天离开，因为接下来的大唐不需要他再引路，而是应该他们这些人自己走。
李琮作为南洋大都护兼宗室亲王，他与高仙芝其实并没什么接触，但他对高仙芝的这番话十分认同。
他甚至有时会想，也许开元是大唐的一个十字路口，走好了可以延续盛世，走不好就要从此衰败凋零。上天不忍看到生灵涂炭，于是派薛三过来引路，让大唐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行。
现在，薛三走了，那是不是……他们已经走对了？
“所以李琮写这首诗，中心思想是要表达他对大唐未来的期许，唐代诗人经常使用比喻和象征的写作手法，在这里李琮是把李隆基的时代比作一个十字路口，用以象征大唐的发展进入了一个瓶颈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