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寻光小筑
他说完,大吸了一口气。
李世民软下肩膀,怔愣地跌坐下椅上。
李承乾半低着头,呢喃着,“自从母后仙逝,就没有人问过我想不想了。”
“不对,曾经有一个。”李承乾的微笑转瞬即逝,“现在也没有了。”
李世民气得咬牙切齿,“那个奸佞之臣,你还敢念着他!”
李承乾抬起头,紧盯着李世民,“拥有随意剥夺别人性命的权利,父皇,您或许是快乐的,但我不想要这种快乐。”
他伸手,摘去了自己的冠帽。
李世民在那一刻,脸部难受得绞成了一团。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他就像一位再普通不过的父亲,希望他的儿子能回心转意,“承乾。”
李承乾不理。他撑着地面略微艰难的起身,又脱去了身上礼服的外袍。
那一刻,他整个人都轻松了。
他的跛足似乎都好了些。他转身走出大殿,迎着外头照进来的光。
余寻光的眼睛对上围在棚景之外的工作人员,眼神有些恍惚。
和被父母抛弃的云开向母亲分割不同,这回,是李承乾主动不要他的父亲。
爱有时也会变得沉重。
第127章 且识天地宽
余寻光在之前分析剧本时就发现, 李承乾这个角色的挣扎与自救的方式,跟黎耀川很像。
甚至于他内心不被父亲信任的痛苦都跟阎培熙有共同之处。
人的情绪是互通的,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演戏演到今年, 余寻光终于遇见了人物共通的情感与类型。
这是一个全新的挑战, 绝不能摆烂敷衍。
关键是,该如何去把握呢?
余寻光深思熟虑后,采用了抓取人物主核的方式。
他将自己认为的,以往角色和承乾相似的地方在纸上罗列出来,一项一项的分析。
将被大唐名臣教养长大的他和明昭明祎的少年学习时期进行对比;将承乾失去母亲、拜别父亲时的心情和云开做对比;将他对自己和对师长亲人的失望, 且想要通过自毁逃离时的心情又和黎耀川对比……余寻光分析情感, 摘取严素,又将情绪揉碎, 最终侧写出了独一无二的李承乾。
以“承继皇业,统领乾坤”为名, 李承乾是史书中“性聪敏”、“特敏惠”、“丰姿峻嶷、仁孝纯深”,大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子。
他加元服,帝父大赦天下;为便宜太子读书,太宗亲设崇文馆。给钱给人给东西,桩桩件件,无一不证明着他是如何受到父辈看重。
这样的太子, 理应是最优秀的太子。怨只怨,白壁微瑕。
余寻光望向自己的左腿,他咬着笔头,一点点的将自己沉浸入那种情绪仔细体会。
如果这份缺陷属于他,哪怕他的内心能够接受这个弱点,他也是不愿意听到别人提起的。
如果他已经做得很好, 却还是得不到应有的夸奖。周围所有人都干巴巴地督促着他,期望他变得更好。在这种干涸的情绪环境下,他也会深受打击,从此怀疑自己的。
如果他想要什么,明明已经提出意见,却不被重视,他自然也会在绝望之下做出傻事的。
人之常情。余寻光现在站在李承乾的角度,觉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人之常情。
他做的“傻事”是真的傻。他不够邪恶、过于弱小,他想不出更激烈的方式。
这是一个在“儒学”环境下长大的孩子。
孔子教他“仁”,孟子教他“义”。父亲和大臣教他“为君”,母亲教他“慈孝”。
“啊。”余寻光呆呆的张开了嘴,他想起来了李承乾送他的技能。
「熟读《四书》」
李承乾可以说,是被规训着长大的。
他会不会生出讨好型人格呢?
肯定会吧。他一直做得很好,大家便一直夸他,后来他长大了,腿瘸了,母亲去世了,周围的师长开始以“打压”的方法试图加速他的成长。
这样做当然是错的。
余寻光收起第三方视角,他现在开始重点思考:李承乾读书时会是怎样的心情。
书里会有答案吗?
同一本书,不同时候去读,肯定会不一样。
为了参透这个问题,余寻光在下班之后,在片场空余,又将读过的几册书捡了起来。
子曰:“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
子曰:“以德服人,仁者无敌。”
仁者,“忍”也。
对李承乾来说,旁人的指摘他要忍,无故的污蔑他要忍,失去母亲的忧伤也要忍,不被理解的寂寞和孤独更要忍。
如果忍不了,便是做不得“仁”。
可发泄自己的情感有错吗?
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大臣们严格要求他,他们有要求好自己吗?
真正的仁者,天下焉有哉。
子曰:“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
李承乾想了一圈的子曰,又觉得确实是自己没做好,不应该去怪罪别人。
宽于待人,严于律己。李承乾在这条路上艰难前行。
余寻光就此发现,对太子严格的人,除了大臣外,还有他自己。
他忍不住叹息。
傻瓜,这样钻牛角尖,只会更加想不通呀。
余寻光伏在桌上,再度挥舞铅笔,写写画画。
一个独一无二的李承乾跃然纸上,也在他的内心中完成速写。
专业的演员能够通过自己的表演,将他解读的人物传达出去。
于是《贞观长安》导演组便发现余寻光一天比一天跟角色契合。
直到一周后,余寻光在戏外拿起《道德经》,他们已然发现余寻光已经将李承乾吃进了肚子里。
余寻光换书,是他正在治疗自己因为分析角色而落下的小毛病。
问题不大。
第一个发现这个细节的人是总导演邬震启。由于没有时常见到,他对他的变化感受得特别明显。他注意到,余寻光前一个星期在看《四书》,看得郁郁沉沉;后一个星期翻出《道德经》来看,看得温柔如水。
邬震启忍不住奇怪,有一天下戏后忍不住问:“你怎么不看《四书》了?”
余寻光一本正经地说:“李承乾读《四书》读傻了,我也读傻了,我得找点调剂。”
拿完人的要求去要求人,没有谁能做好。
万事万物的生长,理应自然。
用《道德经》来治李承乾的心病,刚好。
邬震启得知余寻光居然在短短半个月内为了角色在心里经受了一轮思想的辩驳,心里的不解转变为惊奇。
“我是说,”他问:“你从哪里学的[道]?”
“从武功山,从月华山。”
从明霄师傅处所学。
余寻光对于这个问题,回答得毫不费力。
邬震启当时没说话,只把眼前的青年演员从上往下看了一眼。
《贞观长安》的拍摄井井有条,进行得很顺利。
由于戏份集中拍摄,又要分组调度,余寻光每一天需要完成的戏份特别杂。可能上午还是刚失去母亲、又摔断腿的温顺可怜太子,下午就成了在沉默中爆发开始和父皇作对的叛逆儿子,晚上又要去靠在乐人怀里做一只自怨自艾的可怜虫。
他时常哭。为了能保持好眼睛的状态不得不经常滴眼药水、热敷。
小陈体贴,最近流行炖甘蔗东梨水下火,他便买了个锅,整了个电磁炉天天给他炖糖水喝。
有时候在片场里,他还能掏出俩温热的鸡蛋给余寻光滚眼睛。
连潘泽永见了都说,“你这助理,够细致的,事儿办是的滴水不漏。”
余寻光也觉得,毕竟他和小陈可是从微末相处至今,一个战壕里出来的兄弟。
生活上有小陈照料,余寻光在工作上也十分舒心。一个是他自身技能过关,一个是他大部分待的B组导演潘泽永指导的方式非常温和。潘泽永喜欢说话,善于表达,所以遇到有配角演员的戏演得不到位时,他都可以开导,甚至教着演。
在以潘泽永为领导的剧组,没有吵吵嚷嚷,只有无穷无尽的一遍遍重来。
潘泽永也拥有所有导演的通病:他对成片的质量是极度苛刻的。他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好说话。他信奉“事不过三”原则,如果演员演不出让他满意的戏,那就照着他教的演。
《贞观长安》挑选演员的质量很高,至今还没有教了三次还演不会的。
但若是往后的其他剧组呢?
余寻光有一天吃饭时好奇地问:“如果有演员教了三次还不会,你会怎么样?”
潘泽永不带犹豫的,“原地变渣男吧。”
“什么意思?”
“冷暴力。”
啊是这个梗。
他又补充了一句,“耽误工作,我有摆脸色的权利的吧?”
余寻光不评价,只抓根源:“可那解决不了问题啊。”
潘泽永让他安心,“这个时候,副导演会替我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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