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寻光小筑
“各部门注意,各位大臣注意。”
“腰背要挺直,但是待会儿见了皇帝,不能抬头,眼睛不能乱看,明白吗?”
“好,入——”
拍摄这段画面时,现场非常安静,只有机器转动的声音。
李传英紧紧盯着监视器,张庆鹤看着摄像的取景器,二人配合默契。
群演们也做得非常好,见他们整齐划一的站好,李传英再对着喇叭说:“好,跪——”
剧情里,这里是有太监唱仪的,为了方便拍摄,李传英先行担任了“太监”的职责。
今天请来的群演的通告费里,都有特殊的加薪情况。第一个钱,首先加给“下跪”。
李传英吆喝完之后,几十号人齐齐朝着余寻光跪下。
这让他不得不坐直了身子。
李传英伸长脖子看着余寻光不太合格的反应,由于这一轮镜头不会拍他,他便随他去了。
群演们站起身后,开始走剧情。
这里边由于配合问题,废了好几条。
废片属于正常情况。李传英也不急,耐心等着,一遍遍的过。
拍到第八遍,也就是三个小时后,总算拍完。
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
他索性放饭休息,再趁着这个时间跟余寻光聊两句。
他故意问:“第一次当皇帝感觉怎么样,爽不爽?”
余寻光苦着脸,眉头微皱,“不太习惯。”
看见那么多人跪下,余寻光的第一反应是佩服他们的敬业精神。他作为被参拜的人,在高台上如坐针毡,哪里有心情爽快呢?
李传英想了想,说:“待会儿你听我指挥,有什么不舒服的你当场提出,或者事后找我都行,好吗?”
余寻光点头。
下午场开始。这一回镜头对准余寻光,百官成了背景板。
李传英讲明自己的要求后,坐回导演椅。
他举起了喇叭,“皇帝看A点,先拍百官入场时的面部特写。”
第一个镜头,余寻光把手自然地搭在扶手上,正襟危坐。
现在就像是在演随机应变的条件式情景喜剧,李传英说出自己需要什么,他根据他的要求改。
“好的,现在百官入场了。”
饰演太监刘谨的演员在旁边唱名。
余寻光给出一个往下看的垂眼过程。
他的表情很冷漠,带着蔑视。
也很到位。
李传英看着监视器乐了一下。余寻光说是有问题,可实际演起来,他的反应半点不差。
“御史出列,开始参奏了。”
这是朱明祎期待已久的好戏。
他歪着身子,做出一种轻佻的,随性的感觉。
李传英能从他的眼睛里明晃晃的看见三个字:
看热闹。
臭小子,这么会演,哪里有问题了?
李传英一边腹诽,一边喊“cut”。
接下来的镜头,需要余寻光在人群中走动。
张庆鹤一边带着他走戏,完了之后再一次跟饰演对手戏的群演进行动作确认。
流程走完,李传英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我们这回先拍特写。”
拍什么特写?
拍朱明祎踹人,踩脚的特写。
戏讲好了,拍之前,先试。
朱明祎踹的是一位老臣,余寻光面对的是一位贴着花白胡子,年纪和他爸爸差不多的五十多岁的群演。
当张庆鹤让余寻光伸腿,再把他的脚放在这位群演肩膀处时,他就偷偷吸了口气。
已经开始不适。
天子发怒,百官伏地。实际演的时候,被那么多人跪着,甚至张庆鹤为了导戏也半跪着,在这种环境中,余寻光只体会到了压抑。
他安慰自己,这是戏剧需要,大家都很专业,他也需要专业。
抬起的脚一次次用力,群演配合地一次次跌倒——这种动作循环往复,试了好多遍,等李传英终于说“可以了”,余寻光赶紧蹲下扶起那位群演,“老师,辛苦了。”
他的声音竟然有些哆嗦。
群演对上他的眼睛,一下子就体会到了他的心情。
余寻光充沛的情绪流露得,太明显了。
群演抓着他的手说:“没事的,余老师,真没事的。”
他是衡店最不起眼的群演,他每天都在迎接死亡、跪拜,这是他日常工作的一部分,他早就习惯。
不存在侮辱,不存在尊严,这就是很普通的工作。
被群演老师刚安慰完,余寻光又被张庆鹤带到另一位群演面前。
他的手很好看,然而需要余寻光踩上去。
为了演出适当的表情,他需要在脑海中想象自己做出这种动作的心情。
这种对人平白无故的折磨让他心里更难过了。
他决定讨厌一会儿朱明祎,余寻光想。
“好,各部门注意——”
导演的口号喊得十分响亮。
演员们皆以就位。
“开始!”
一场“卖良案”,牵扯进来多少人?
朱明祎享受地看着底下的官员吵嚷得脸红脖子粗,没有一点仪态。他嘴角含笑,缘是他方才想到,若是让哥哥看到这群人的丑态,他会如何?
会很失望吧。
维护大明朝稳定的官员,都是这样一群恶心的人。
明明有那么多个人参与了,受到他们坑害的百姓无可计量,偏偏因地位的悬殊而无法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如今事情闹大了,他们还想将责任撇清,将罪孽全部推到一个小喽喽身上。
朱明祎想:这群蛀虫才是大明朝最该死的人。
百官们的吵闹声在朱明祎起身那一刻消失殆尽,不少熟悉他脾气的官员甚至直接跪了下来。
在看到朱明祎走下来之后,更多的官员跪了下来。
他们伏在地上,整座宫殿顿时噤若寒蝉。
“吵啊,怎么不继续了?”
皇帝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他对方才那一幕毫不吝啬的表达出个人的欣赏。
“朕很少见到诸位爱卿如此活泼,大家都急着为百姓之事着急上火,可见大家都是贤良之辈呐。”
说完,朱明祎突然抬腿,一脚将腿边的臣子踢翻。
这位官员还未做出反应,就有两个宦官上前,将他捂着嘴拉了下去。
不多时,殿外传来廷杖击打在□□上的沉闷声。
朱明祎又转身,故意踩了谁的脚,用力一碾,“你们天天对着朕说规矩,临了,你们才是那群最不守规矩的人。”
皇权是座大山。
压到谁,谁就灰飞烟灭。
这一场戏余寻光发挥得很好,李传英喊“cut”之后甚至没有保一条。
可余寻光出戏后,状态却有些受到影响。
他现在的精神层面很割裂。
从朱明祎的角度出发,他是皇帝,他践踏臣子,他针对的还是坏人,他的行为就算过激也是能够理解的。
可从余寻光自己的角度出发,他开始痛恨那个不把人当人的古代社会。
《大明奇案》中有很多案子挖掘的是人性之恶,当时从明霄的角度去体会,余寻光不觉得。现在在此情此景,那些滞后的恶念一股脑儿扑了过来。
余寻光躲在片场角落,白着脸,想吐。
李传英过来安慰他,“别想太多,小余,不管你在想什么,都别想太多。”
他作为剧情和角色的创作者,他清楚如今余寻光在进行着个人的三观与角色的三观拉锯的状态。
余寻光的脸皱成一团,他难受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传英大哥,你很过分,你怎么可以问我爽不爽呢?”
拍这种戏,他事后代入的不是皇帝,不是大臣,而是底层的百姓。有这样的君王和高官他只会窒息,他怎么会爽快?
“是是是,是我说错了话。”李传英认错认得干脆,因为他确实做错了事。
余寻光不是那种会享受折辱他人的人。
小陈在旁边递水,被余寻光摆手拒绝。
他现在就想吐,怎么喝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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