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月飞熊
“蒸馏酒。”
“换成泉水,然后把琉璃杯换成木杯。”
“诺。”黄门收走主位的酒樽酒壶,路过属于刘非的左次位时悄悄问道:“江都王那儿是否比照陛下的例?”
昌平大长公主没有回到,而是瞥了眼提问的黄门,后者立刻低头退下,没有去动刘非的酒水。
“阿母,只有陛下和江都王大驾光临吗?”周翁主见昌平大长公主一直在忙,于是有些心疼道:“要不我来替您看着。”
昌平大长公主拍拍女儿的手背,满脸欣慰道:“阿母知道你孝顺,可是关乎陛下的事儿,还得阿母亲自把关。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昌平大长公主才会庆幸自己与丈夫是对冤家,所以没有生个儿子。不然以绛侯的家学,她的儿子铁定上场,而且还是最先上场的人。
周翁主虽不太喜欢讨论政治,可是作为大长公主的女儿,她的邻居非富即贵,所以“听了”不少闲话:“所以大汉真的要与匈奴开打?”
“嘘!这事儿是能公开说的?”昌平大长公主紧张地打量四周,把女儿拉到偏僻的地方狠狠骂道:“你一外姓的女儿家问这些作甚?是嫌你早死的阿父泉下寂寞,所以要舍了阿母去陪那个狠心的家伙?”
昌平大长公主骂得很难听,但也是为女儿着想。
别看她为女儿挣得翁主之位,可是在周家灭亡,自己又因梁王的事儿被新君疏远后,昌平大长公主的人生目标就只剩下给傻白甜的女儿多留些钱,然后找个靠谱的女婿保证她的晚年生活。
至于她的外孙曾孙过得怎样,昌平大长公主是真的管不了了。
只愿后代省着点花,不要把钱和情谊消耗尽了。
周翁主在阿母面前没有一点脾气,只能低头不服气道:“我又没有高后之心,难道连问一句都不可以吗?”
“不可以。”昌平大长公主气得去拧女儿的耳朵,导致后惨叫连连:“祸从口出。”
昌平大长公主的不幸婚姻就是出于削藩的需求,而在经历了父兄的统治后,瞧着侄子养出一个“无恶不作”的酷吏集团,历经三朝的昌平大长公主只能想到《左传€€僖公十年》里的惊世名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别忘了你大父,阿父,以及你叔叔是怎么死的。”昌平大长公主垂下眼帘,语重心长道:“听阿母的话,阿母不会害你的。”
周翁主在阿母的注视下只得点头,然后跟着表情一变的昌平大长公主前去接驾。
“姑母。”下车的刘瑞刘非同昌平大长公主见礼,然后接了周翁主的拱手礼:“表妹。”
刘瑞还是太子时,昌平大长公主就有意把独女嫁入北宫,可是因为窦氏除外的前几任皇后都是勋贵出身。大汉在这勋贵外戚的结合体下极易造出权后权臣,所以在多方考量下,先帝叫停了亲上加亲的行为,而昌平大长公主也见好就收地给女儿招婿。
反正周家已经栽了,剩下的人也没有能力反对公主的任何决定。
至于能不能招到女婿……
呵!
绛侯虽除,可昌平大长公主还活着,周翁主也有邑有钱,不缺人脉。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以昌平大长公主的能力,就算找不到门当户对的勋贵子弟,但是找个读过书的寒门女婿是没啥问题。
这也导致迎接圣驾时,周翁主的身后跟着一个容貌俊秀,肌肉紧绷的少年,一看就养成系的年下夫君。
“这位就是姑母的女婿,朕与江都王的表妹夫?”刘瑞瞧着十六七岁的少年紧张却也不失礼数向他行礼,脑中冒出“姑母严选”这四个大字。
虽然不是同母姐妹,可看昌平大长公主的操作,似乎与晚年纳了董偃的馆陶大长公主没啥两样,都是爱搞“光源养成计划”的奇葩富婆。
不同的是,昌平大长公主自己爽了也没有忘记周翁主,而馆陶大长公主……
嘶……
汉武帝连楚服都容不下,又怎会让被废的皇后如此放肆。
“表妹成婚时,朕未除孝,所以没能恭贺表妹的新婚之喜。”坐下的刘瑞抬了抬手,示意李三呈上他的贺礼:“之前是皇帝给翁主的礼物,这是兄长给妹妹的礼物。”
“善。”周翁主接过一个造型精美的漆盒,开后只见两张帛书躺在里头。
“这是位于阳陵县和霸陵县的房产,都是靠近学府学宫的好地方。”自打刘瑞创办科举,把祖宗的坟头修成西汉的大学城与黄埔军校后,两地的房价便一骑绝尘,直逼戚里的最高记录。
然而对想让孩子赢在起跑线上的勋贵而言,有钱倒是其次,问题是有没有找皇帝购房的途径。
是的,你没听错。
刘瑞,一个主职是小说家,副职是皇帝的平凡穿越者还兼职关中的房产经纪人。
为了修建两处学城,他可是把自己的“棺材本”都抵押上了,所以为了收回成本,他不可能轻易抛售西汉的“海淀学区房”,而是打着可持续性竭泽而渔的目的进行租赁。
当然,某些与皇帝关系较好的近臣还是能得这两县的一处房产。
昌平大长公主已经料到皇帝不会空手而来,可没想到皇帝居然这么大方,出手就是阳陵县与霸陵县的两处房产,令她不免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但又不好直接拒了皇帝美意,只能在那儿强颜欢笑道:“平阳长公主也只得了阳陵县的一处房产,细君岂能越过表姐,受此天恩。”
“不过是些可以赏人的俗物,何至于令姑母感到惴惴不安。”刘瑞像是没有听出昌平大长公主的不安,依旧一副笑眯眯的宽厚姿态:“倒是姑母令朕感到一丝惆怅。”
“时过境迁,君臣有别。”昌平大长公主偷偷掐了把自己的大腿,勉强笑道:“以前是侄儿,现在是皇帝……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是吗?”刘瑞拿起木制的酒杯,垂眼去瞧无味的“酒水”:“大父曾说姑母是个心思细腻的好女儿。”
作为不受阿父重视的庶女,昌平大长公主的一生看起来很惨,可实际却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
周勃就算武将出身的大老粗,那也是从乱世的死人堆里厮杀出的大老粗,并且还在高祖高后的手下活到封侯。
就这经历,蠢货都能混成人精。更何况在汉初的武将接连去世,国内外都不太安定的背景下,周勃作为武将里的第一人比陈平的地位还要高些,军中的威望更是强到能给文帝一个终身难忘的下马威
而就是这四朝元老,有勇有谋的周勃,居然会在文帝登基后的第五年被下了大狱,差点和薄昭一样身首异处。
虽然那时已经许给周勃长子的昌平大长公主还只是个七岁的娃娃,甚至需要周家教着替公公求情,可是文帝如何在根基不稳的情况下快速扳倒拥立他的周勃?如何使关中的勋贵外戚不敢替周勃求情?
总不能是勋贵对周勃颇有怨言而对刘氏抱有死忠之心吧!
若有怨言,周勃的儿子也不会在周勃死后成为勋贵的下一任“首领”。
至于忠诚……
呵!
惠帝对他们那么好有没有阻止夏侯婴将惠帝的子嗣屠戮殆尽。
高后对他们恩威并施也没有阻止包括外嫁女和外孙在内的吕氏人员一一诛杀。
“大父说了,和馆陶姑母相比,昌平姑母才是真真正正的聪明人。”刘瑞抿了口甘甜泉水,像是对昌平大长公主的招待非常满意:“而聪明人……是懂得舍取的。”
正如当年只有七岁大的昌平大长公主在阿父与丈夫间毫不犹豫地选了前者,从而得到阿父的嘉奖与皇兄的肯定。
昌平大长公主的眉头渐渐松下,沉思后向刘瑞的方向拱手回道:“陛下,妾乃刘氏公主,所忠的永远是大汉的江山,大汉的皇帝。”
所以这次是要她去监视那个素未谋面的母家吗?
昌平大长公主的心里升起淡淡凄凉,但很快被女儿的未来驱散得无影无踪。
皇帝既以阳陵县和霸陵县的房产为饵,那么一定会给大鱼开出个令她满意的价格。
第307章
“陛下若不提起这事儿,我忘了自己还有越人血统。”越姬去时,昌平大长公主还未懂事,所以对生母乃至越人没有太多印象。
汉唐虽已开放著称,但是对外族的歧视还是很严重的,觉得会娶胡姬夷女的都是上不得牌面的暴发户。
最著名的歧视者莫过于半生超神,半生见鬼的唐玄宗。这丫的睡了曹野那姬还嫌弃对方为其生了个混血女儿,所以给曹野那姬之女娶了个侮辱性的名字€€€€虫娘。
而在安史之乱爆发后,因为肃宗与父夺权,将玄宗宠爱的高力士流放黔中,所以虫娘便被兄长派去照顾卧病在床的父亲,直至代宗登基才被封为寿安公主,嫁与岐国公之子苏发为妻。
相较之下,文帝待昌平大长公主即便算不上绝世好爹,那也是该给的一样没少。
而就西汉前的历史来看,种族歧视并不常见,地域黑才是主态。
楚文王灭息,得妫氏(桃花夫人),随立为君夫人。
陈侯得知女儿的遭遇并未派人关怀几句,而是斥责楚子(此处特指楚文王,因为楚国是子爵)无礼,没有按周礼送妫氏回家。
况且按照老中原的眼光,陈国虽小,但也是舜的后代,且其开国者尚周武王之女大姬,所以对南方的芈熊很是不屑€€€€因为其先祖鬻熊虽是黄帝之后,但也只是庶流中庶流,所以在姬周成立时,季连之后的鬻熊也不过是周文王的火师,最后因灭了鄂国,从母系并入八姓之一的€€氏才以有熊氏的正统自居。
先秦如此,承袭秦制的大汉也难以免俗。
“姑母只是碰巧拥有越人血统,可底子还是汉家的公主。”刘瑞知道幼年丧母的昌平大长公主对南越没有太多感情。不过因为大汉与南越的关系非常特殊,所以在越姬去后,典客以昌平大长公主的名义同南越的赵家保持联系,维持着聊胜于无的虚假“亲情”。
“姑母好歹是南越王名义上的外孙女,也不好对自己的母族如此嫌弃吧!”刘瑞瞧着昌平大长公主面有郁色,于是起身为其倒酒,做出一副讨饶的姿态:“朕也知道大汉拿下两处吴越地后,东瓯与闽中的越人没少来扰姑母的清闲。”
“哼!“昌平大长公主虽还是副余怒未消的模样,可却捧起盈满的酒杯微微一抿,拿眼去瞅还未离开的皇帝:”你也知道姑母替你挡了麻烦,怎还要拿这事羞我。”
“老子曰:‘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归位的刘瑞继续安抚道:“姑母谨慎,又是那先苦后甜之人……岂会像汾阴侯般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刘瑞的语气里满是蛊惑。
作为能把勋贵折腾得难以反抗的皇帝,刘瑞善于利诱攻心。
以至于被文景削过的君臣对其又爱又恨。
俗称是被PUA了。
更可怕的是,普通人是无意间被PUA了,而刘瑞的受害者是明知自己被PUA了还甘之如饴€€€€因为你拒绝他的后果可能比被PUA了更惨。
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地跳坑吧!
“东瓯与闽中的贵族们人生地不熟的,自然是对姑母产生亲近之意。”
“那可真是我的福气。”昌平大长公主没啥感情道:“一群跟南越人打得死去活来的东瓯人与闽越人对半个南越人产生依恋,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可笑吗?”刘瑞问道:“不都是勾践的后代在自相残杀吗?”
“和咱们家也没啥区别吧。”
还是会走封建王朝的内斗老路。
“硬要说有什么可笑的,那便是赵佗这个秦人占据着南越的王位,令朕感到十分费解。”刘瑞瞥了眼默不作声,假装是在品尝美酒的刘非,对着已经猜到他要干什么的昌平大长公主缓缓问道:“秦人尚且能当越王,更何况是拥有一半越人血统的姑母。”
昌平大长公主的呼吸被刘瑞所挑动。
隐藏于基因里的,贪得无厌的权力欲在此刻点燃,随即令她颤巍巍地问道:“此话当真?”
对面的刘非错愕地抬头,只见他的好姑母未喝下多少就已变得醉醺醺的。
就好像是馆陶大长公主又回到关中了。
想起那个可怕的姑妈,刘非的脑瓜子便不由自主地疼起来。
同是姓刘的,对比皇家的公主一个赛一个的嚣张,他们这群刘氏的藩王过得哪是皇亲国戚的日子?分别是待宰的猪羊。
然而刘非前脚哀叹自己的命运,后脚就听皇帝说道:“高祖能赐项襄刘姓,朕也能让姑母的后代得到国姓,然后获封南越之地。“
南越?
昌平大长公主的脑子转得飞快:“寒浞篡夏,田氏代齐?”
上手的刘瑞轻轻呲了声,表情有些不自然道:“姑母可是赵佗的外孙,所以继承赵佗的家业也是合理合法的,哪里用得着自降身价,与乱臣贼子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