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萧苏苏
她记得陆嵬指缝间流出的血,记得陆嵬毫无血色的唇。
其他的事情,她一概不知,也下意识的回避去了解。
那之后所有的事情,她都不知道。
包裹花束的硬质塑料和报纸被捏紧后的声音极大。
裘夏不着痕迹的看了黎数一眼,目光若有所思,有一个荒谬到没法让一个正常人去相信的念头出现。
但太匪夷所思,裘夏第一时间没往深处去想。
她不清楚沈凝雪为什么突然和陆嵬要提起这桩已经时隔了两年之久的往事,甚至是还当着黎数的面说。
但不管这三人之间谁先开了口,她起码都能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陆嵬被这句话深深刺伤,她再度哽咽,摇着头说:“我没疯,我也没忘,我知……我知道她死了,甚至是我把她关在仓库里的,最后我连她的尸体都找不到,到现在我都没找到,不用你一遍遍提醒我。”
沈凝雪眼圈也红了,“小嵬……”
但她没有放开陆嵬的手,低声说:“你既然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放纵自已向下沉沦?为什么要在一个赝品身上废这么多心思?到了现在,感情上的真真假假你真的还分得清楚吗?她才十八岁!陆嵬,十八岁是什么概念?她今天可能喜欢你,明天就可能会厌倦你,利用捆绑利益换来的感情最终只会走到互相猜忌,相看两厌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的那一天!你妈身上的悲剧你还没看够吗?黎数有天赋、有演技,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但她始终只有十八岁!她知道什么叫做‘承担’什么叫做‘后果’吗?她能想的那么久以后得事情吗?你想利用她做什么,她又想利用你达成什么?我只知道现在陷得越来越深的人是你!”
急喘了一下,沈凝雪伸手抹掉了脸上的滑落的眼泪,声音恢复了冷静,“从她和你的热搜频频出现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但你的情绪日渐变好,我不舍得问你,也不敢去在那个时候逼你,我以为你能控制得住自已。”
“直到后来顾宗年突然借剧组,后来又几次三番打着探班和考察、带着学生学习的名义过来,实!”
沈凝雪目光犀利,直直的看着陆嵬:“你告诉我,你究竟想干什么?是要为了一个死人报仇,然后利用一个十八岁的孩子去拖着顾宗年一起死吗?你不要前途不要未来了?你敢说你告诉过她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吗?你又真的能看着她顶着这张脸去和顾宗年那帮自诩纯血正统的老不死虚与委蛇吗?!你又有完全的把握能真的保住她吗?!”
声声质问砸的黎数头晕目眩,直到现在,她都从没想过,从一开始原因究竟是什么。
又,也不可能猜到。
然而沈凝雪今天将一切剖开,黎数忽然懂了。
为什么相似的人那么多,陆嵬也不是第一天知道‘黎数’的存在,却偏偏在试镜的那一天结束后找上门。
百害无一利的合同。
为什么在合同存续期间,不能和任何人接吻、上|床、恋爱,哪怕暧昧都不行。
又为什么,明明面对的人是连着两次抢走了自已剧本的‘仇人’,却始终压着脾气,甚至能同桌吃饭。
是因为只有自已,才能有那个资本去当饵,引顾宗年再一次上钩。
黎数想起了两年前陆嵬阻止自已去金凰奖的原因,想起了沈凝雪刚刚说,陆嵬祖母两年前正处于疾病突发的最凶险的时期,想起了就是在那个时候,陆嵬被逼着交出了第二份、正在筹备中的剧本,想起了曾经爆红一时,却在一年后彻底消失,最终在精神病院度日的夏希,也想起了顾宗年几次三番对自已的肯定,对自已和陆嵬之间感情的试探,和若有似无抛出的橄榄枝。
费鹤鸣遇到瓶颈选择的是隐退,转而蛰伏、等待着秦霜崭露头角,顾宗年是不择手段的掠夺。
沈凝雪几乎气急了,抢过陆嵬手里的花束,没头没脑的就往陆嵬身上打。
花都被处理过,外面还裹着包装,那么粗一份,打到人身上根本不疼,倒是花瓣落了满地。
陆嵬一声不吭的站着,也不躲。
花瓣掉完了,只剩下枝条,抽在身上就会变疼,沈凝雪再一次抬起来的手一僵,咬牙,发了狠的还要打。
裘夏‘卧槽’一声,三两步冲上去抱住了沈凝雪,把她往后拖。
沈凝雪这种一贯温柔起来的人,真发起脾气来才是真正的六亲不认。
她气的去推裘夏的头,挣扎着尖叫:“你拦我干什么!你放开我!陆嵬疯了,她把这孩子当成已经死了的那个黎数了,这小女孩也一起疯了,她真以为自已是个死人!你去抓她们去啊,你还要看着她俩一起往下疯吗?!”
裘夏又一声,惊悚的喊:“什么?!”
尾音失声破音,裘夏极快的往黎数那边看了一眼,然而只一眼,裘夏心里就是重重的一跳。
连日来的疑惑、苦恼,陆嵬的反常,黎数前后判若两人的脸、习惯、性格,和与十八岁小孩完全割裂的为人处世,在这一刻似乎有了最荒谬、却最合理的解释。
裘夏勒紧沈凝雪,沈凝雪已经没力气了,头发乱糟糟的散落着,戏里的发饰也跑到了裘夏头上,挂着几根头发要掉不掉。
裘夏终于松开手,扯断了几根头发的同时,舔了舔嘴巴,低声说:“可能,也许,我是说陆嵬好像……没疯?”
“她当然没疯!”沈凝雪剜了她一眼,又狠狠给了裘夏胳膊一下。
裘夏吃痛,委屈的的不行:“又不是我说她疯了的!你干嘛打我!”
嚎了几嗓子,裘夏又往黎数那边看。
黎数始终一言不发,目光望着地面,不知道是在看散落的花瓣还是在思考。
现场只剩下沈凝雪重重喘着粗气的声音。
裘夏看了下四下,心想简直是乱成一锅粥了。
这边的动静再闹得大一点,待会收工的剧组全员就都要知道了。
正在想着对策,怎么把沈凝雪劝回去,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迟疑间,裘夏又下意识的看了眼黎数。
黎数呼出了极其冗长的一口气。
时间太短,根本不容她有过多的思考,也不容她去想清楚沈凝雪那番话背后的深意。
她手里还拿着那捧花,目光落在了垂着头,无声流着眼泪的陆嵬身上。
“我没疯,陆嵬也没疯。”黎数说:“两年前,我的确是死了。二月十四号那天晚上,陆嵬开车去了六陇市,把我拷在了拍摄场地的一个仓库里,我记得那应该是零点前后的事情。”
沈凝雪重重皱眉。
裘夏饶是已经有了猜测,但真的听到黎数亲口这么说,还是有一种唯物主义崩塌,信仰崩裂的魔幻。
黎数抿抿唇,说:“她刚到六陇市的时候,应该给你打过一个电话。关于两年前的金凰奖归属权,以及岑巡的合同变更,我当时偶然听到,没记错的话,那通电话的最后一句,陆嵬说的是‘我爱你’。”
沈凝雪瞳孔重重一缩。
即便陆嵬真的告诉过黎数两年前的那晚她打过电话,或许是陆嵬午夜惊醒无数次复盘后被黎数总结出来,但不可能连这么细枝末节的地方都注意到。
黎数目光转向了裘夏,说:“裘总,陆嵬应该让你调查过‘小黎’的生平经过,你应该也看过。那你应该就清楚,一个人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化这么大的。”
裘夏抱着沈凝雪的手一紧。
沈凝雪注意到了,下意识抬头看了看裘夏紧绷的下巴。
黎数说:“沈总,如果你到现在还认为我是‘小黎’,也可以,没问题。但你和我、和陆嵬之间,什么时候都可以清算,条件什么时候都可以谈,也不需要急于这一时。但现在,能不能,先把时间留给我,和陆嵬。”
黎数看了眼陆嵬,说:“我和她需要谈谈。”
陆嵬无措的怔住,几乎在地上生了根的脚步终于动了动,僵硬的往黎数这里挪了挪。
没等沈凝雪答应,裘夏先握紧了沈凝雪的手,她垂下眼,神情甚至是严肃的。
这一刻,黎数似乎明白为什么裘夏曾经会拥有带着旗下二十多个艺人和前公司彻底割裂,转而直接跳槽到寰宇的魄力了。
裘夏说:“都彼此冷静一下,刚刚小……黎数说的资料,我那里都有,宝贝儿,信我,先去看看。”
最后一句她的声音极小,除了沈凝雪以外没人听得到。
沈凝雪深吸了几口气,带着颤音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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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夏带着几步一回头的沈凝雪离开,房车附近就只剩下黎数和陆嵬两个人了。
黎明前最后的、也最黑暗的时刻下,黎数仰起头,和陆嵬说:“先回酒店吧。”
陆嵬焦灼、惊惶,却不知道能和黎数说什么,只能硬把所有的情绪全部压下,跟在黎数身后默不作声的上车了。
元宝灵活的从窗口跳跃到了黎数腿上,踩了几圈后一屁股倒下。
黎数伸手在它开始变得圆润的身上抚摸,元宝发出了‘呼噜噜’的声音,眯着眼睛将肚皮反转,完全露在了黎数眼前。
521设定完了自动驾驶,从驾驶舱出来,已经完全没有了一开始想看好戏时的奸笑,眉心皱着,表情悲伤。
它满脸担忧的说:“小黎,你和陆嵬吵架了吗?”
黎数看了眼陆嵬,陆嵬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仓惶,她抿抿唇,说:“没有吵架。”
“哦。”521压根不信,方圆的小脑袋左右看看,又滑到陆嵬身边,问她:“你让小黎生气了吗?”
陆嵬和521的圆眼对视了片刻,狼狈的低下头,发出了沉沉的‘嗯’字。
521声音软软,小手搭在了陆嵬的腿上,仰着脑袋看她,轻声说:“那你去跟小黎道歉呀,你去跟她说对不起呀,她那么温柔,她一定会原谅你的。”
陆嵬沉默着摇了摇头。
黎数自始至终的一语不发,让她的勇气更是直线跌破到了谷底。
521慢慢的不敢说话了。
元宝还窝在黎数的腿上,黎数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它。
521忽然很小声的说:“那小黎会不要你吗?”
陆嵬揪着一颗心,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根本不敢有回应。
521又说:“那小黎会因为讨厌你,也不要我了吗?”
黎数靠着椅背,大脑分析的能力几乎快要崩盘,她甚至不敢去回想这一天一夜以来,她的脑子几乎负荷了什么。
但听到521这么问的时候,黎数抬起头,过了会,说:“不会。”
陆嵬抬起头,手和521温热的手指紧紧捏着。
521很娇气,往常察觉到身上遭受的压力到达可以喊‘痛’的时候,一定会哭天喊地的嚎叫。
但现在手指已经超过了‘正常人类’可以忍受的痛感时,它却一言不发,只是抬着头,小心翼翼的问了句:“真的吗?”
黎数又“嗯”了一声。
521又挣脱开陆嵬的手滑到了黎数身边,问出了陆嵬想问却不敢问的话。
521执着的追问:“那你是会不要我,还是会不要陆嵬呢?”
黎数这次回复的很快,她又说:“都会要的。”
如蒙大赦般,陆嵬一口强提着的气松懈下来,整个人几乎颓然软倒,才察觉出自已身上早就被冷汗沾染的湿透了。
回去这一路上她表情都无比的轻松,后知后觉的疲惫涌上来,但一直强撑着不敢、也不舍得闭上眼睛。
从景区到达酒店要好一会,中途黎数让521暂时停了下车,她下去买了点东西。
陆嵬注意到黎数是去了药店,不多时就上来了,拎着一个小包裹。
陆嵬也猜不出她是去买了什么,又不敢问。
但还是自作多情的看了眼刚刚被沈凝雪打到的地方,连个油皮都没破,一丁点印子都没留。
她又是焦急又是好奇,一路上难捱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