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萧苏苏
季兇的目光不着痕迹扫了眼上车的旅客手里的铝制饭盒,很快就挪开。
她在此时也终于起身,细瘦的手腕从行李架上扛下来了一个硕大的、沉甸甸的箱子。
那箱子沉的肉眼可见,不是她一个瘦弱的女生能扛得动的。
身边身材壮实、脸蛋黑红的大姨上车时就帮她放了行李,听见身边的动静茫然睁眼,反应了两秒,又再次起身,热情的帮她取下行李。
季兇一改前一幕的阴冷潮湿,低头时发丝垂下,长睫毛挡住了眼,说话的腔调却是吴侬软糯的:“多谢姨姨。”
憨厚老实的女人大手粗糙,用力拍了下季兇的胳膊。
笑着说:“嗨,我闺女跟你一般大,也在上学下学路上,帮帮你当是帮我自己闺女。”
季兇这时才抬起头,白净的一张脸上是一双腼腆的笑眼,“好哦,姨姨也要看好自己钱包,刚刚好险叫偷子摸了去。”
女人一惊,下,惊觉拉链已经被打开,而对面坐着那个贼头贼脑满脸色眯眯瞅
再一回头,似的小姑娘已经不见了。
女人这才反应过来,人中有身着警服的人,忙几步上前:“警察同志,抓小偷啊!”
中午太阳升到最高点,四十多度的。
车厢内景已经结束,饭菜也准时抵达片场,陆嵬放了大家午休。
废弃的火车站点远离市区,附近除了大山就是平原,虫子也多。
陆嵬心里惦记着黎数昨天的话,蹲坐在地上,手里捧着饭盒,眼巴巴看黎数在不远处和521聊的开心的情形。
“想找她就去啊。”
导演非一般情况不会离开总机太远,费鹤鸣拿到自己那份以后,一回头就看见陆嵬一副望妻石的模样。
陆嵬悻悻扫她一眼,说:“她在上升期,我和她在片场不能走太近。”
费鹤鸣满脑袋问号:“在我组里的时候也没见你想过不能和她走太近。”
陆嵬掰开筷子,左右搓搓筷子上的木屑,往嘴里挖一大口米饭,含糊不清的说:“此一时彼一时。”
“这是你的组,你是总导演。”费鹤鸣疑惑:“你不跟女主角走得近,还有谁能跟女主角走得近?”
陆嵬嚼着米饭回过头。
费鹤鸣挑挑拣拣,上年纪后她就挑食的厉害,天气太热,只能吃下点素菜。
等终于挑拣完毕,一抬头,陆嵬已经颠颠的跑到黎数身边坐下了。
正和身边的小机器人吵架。
“你屁股一怼就把我挤开了!”521愤怒举高手,“害我屁股掉漆你赔钱吗!”
“拍完就把你送去查查博士那做美容。”陆嵬心不在焉的随口敷衍。
521眨眨眼,态度一秒变化:“那我想换一身全新的粉皮。”
“没这颜色的油漆。”陆嵬想起一个粉球子在家到处蹿就受不了,看习惯了521纯白的模样,有点接受不了它变身:“仙女兽是白的,她可是原皮。我可以给你买她那条粉色的飘带。”
521两只圆眼眨巴眨巴,“那我不换了,我想要仙女小飘带。”
“空调开大点。”陆嵬说:“热。”
521惦记着美容和飘带,任劳任怨的拉开自己的拉链,把风口对准了黎数和陆嵬吹。
车站在拍摄期间是供电的,候机大厅内比外面凉快的多。
吃完饭的演员大多已经上去午休了,随便找个地方一躺就能睡,拍摄之前已经全部清扫过。
大热天的,也没什么人会顾忌到她们这里。
陆嵬身上的衣服湿透了,短袖向上撸到肩膀,肩头的位置不常见光,白生生的晃眼。
黎数往陆嵬的盒饭里拨了个牛肉丸,笑着说:“怎么过来了?”
陆嵬很委屈的控诉:“你又不来找我。”
坐到黎数边上以后,陆嵬是手也没力气了脖子也撑不住脑袋了。
仗着身边没人,把头枕在黎数肩上,“你软着嗓子说话的时候真好听。”
季兇是一个很复杂的人。
她一出场就要给人足够阴冷的负面印象,像是一个边缘形人格的高智商犯罪分子。
然而在面对无条件帮助她的陌生大婶时,又是一副极其漂亮,却完全没有攻击性的软糯小妹妹。
冰冷的杀机是真的,空洞的麻木也是真的,然而面对大婶的善意帮助时,她的感谢和开心也是真的。
陆嵬把头从黎数肩上抬起来,和她四目对视,过了会,陆嵬忽然说:“这算不算从你校园时期开始拍?”
“算。”
黎数笑着,把饭菜用筷子团在一起,再夹起来喂给陆嵬。
陆嵬吃了一口,发现黎数这份的味道也不赖,咽下去才说:“以后会考虑接校园剧吗?”
黎数迟疑了下,忽然发觉自己可能也不是没有短板:“青春校园恋爱片?”
“更大的可能是凶杀悬疑复仇探案。”521突然插嘴,幽幽的从两人中间冒出一个小脑袋,说:“裘夏说,陆嵬在校园时代没长恋爱脑,不会拍早恋剧。”
521再一次出现在人前的时候,脑门上多了一块硕大的交叉的大补丁。
逢人就告状,说陆嵬打它,陆嵬丧尽天良,居然欺负一个身高只有不到一米的可怜又无助的小机器人。
沈凝雪听到521告状的时候正在候场,闻言摸摸521的小手,问了句:“她为什么会揍你?”
“我说她是恋爱脑。”521泪汪汪,试图寻找一个自己的同盟:“她不是吗?”
沈凝雪诡异的停顿片刻。
黎数的场次已经开拍了,陆嵬极其投入,看不出来一丁点恋爱脑附身的苗头。
该重拍就重拍,该重来就重来。
但沈凝雪收回视线,肯定点头,“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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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拍摄进行的非常顺利。
黎数和沈凝雪今天的对手戏在最后,只是一个寻常的对话,但难的是需要在这简单的会面中表达出极其复杂的情绪。
陆嵬带黎数所在的A组,费鹤鸣带沈凝雪所在的B组,两条线交替进行拍摄,最后再汇总。
季兇刚一下车就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拖着的行李箱几乎比人重,季兇费力的往前走着,脸上是密密麻麻的细汗。
接通电话时,她停下脚步,对着电话那头喊了声:“妈妈。”
过了会她说:“不能等我到了再火化吗?我在路上了。”
“好的。”季兇最后说:“我直接去火葬场。”
挂断电话,她的步子慢下了了一些。
行李箱坠在身后,被她细瘦的一只手拽着。
刚走了没两步,她忽然被一个人从身后大力撞倒。
紧接着,第二个带着一股香气的身影越过她身边,穿着警服,向着前方逃亡的矮小男人追去。
很快,男人被制服在地,双手被手铐快速钳制,放弃挣扎,一双眼睛小而鬼祟,正是刚刚车上那个偷钱的。
季兇打量着不远处正在和同事交接的女警。
她的个头很高,身手显然是练过的。
制服小偷时,警服下是流畅而又明显的肌肉线条,不夸张,很好看,皮肤白皙,双眼神采斐然,和季兇如同古井般无波的双眼对比极其鲜明。
她手上受了伤,随后赶来的同事正在给她包扎。
擦肩而过时,季兇的余光撇到了女人低垂的眉眼,饱含温和,说话时眼角眉梢都是带笑的。
“云舒姐,下次不能再一个人冲这么猛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
“每次都说你知道了,下次还是冲在第一个。”
女人依然笑的温和,似乎同事不管说什么她都会答应。
女人忽然抬起眼,注意到了埋头向前走的女生,她喊住了季兇,说:“哎,姑娘,等一下。”
季兇停下。
而后转过身,一双黑瞳在此刻显得温润而无害,静默的看了‘云舒’两秒,才说:“我吗?”
“是啊。”李云舒上前两步,拉起季兇的手腕,看了眼她已经烂了的校服外套,说道:“你要上哪?我送你,咱们顺道去趟医院,我看你这校服上面浸的有血。”
季兇收回手,不着痕迹的攥紧了手臂上的衣服。
袖子顺着力道被拽起来一些,露出了旧伤未愈的皮肤,青紫交错,颜色暗沉。
李云舒皱了皱眉。
见季兇不说话,李云舒这才又柔声说:“别害怕,姐姐是警察,会保护你的。”
季兇的睫毛颤颤,腼腆的抿了抿嘴唇,这才小声说:“那谢谢警官。”
李云舒毫不作伪的真诚关切暗查,季兇佯装乖巧的试探接近。
一字一句、举手投足,都是镜头语言,都是一个演员可以去表达的方式。
这一段镜头拉了大特写。
陆嵬在监视器外,她心知季兇在第一眼看到李云舒的时候就喜欢上她了。
一见钟情也好,见色起意也罢。
李云舒是季兇灰暗的十八年里见过最明亮的色彩。
季兇没有见过一个女人有这么利落的身手,这么明媚的眼睛,这么美丽的脸庞,这么馨香的味道,这么动听的声音。
还有望向她时,这么毫不作伪的、关切的眼神。
季兇不知道,她望向李云舒时,名为‘崇拜’和‘依赖’的表象下,其实写满了扭曲的、挣扎疯涨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