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胡唐
第3章 嫂子拉门
车在高速上跑了整整六个小时,谢明琼从一开始的胆战心惊精神崩溃慢慢发展为了麻木不仁,被迫接受。
比起随时要应对吴杪可能给她带来的暴击,好像和一具看不见的尸体同车也没有那么不能接受。
当然,为了表示反对吴杪的暴徒行为,她用沉默作为自己的武器,无论对方说什么她都不再应声。
在吴杪心里似乎接受了她的行为,对她来说只要谢明琼好好活着,她做什么都无所谓。
胎噪成了一种白噪音,谢明琼看着周围从平路逐渐进入山林的高速,渐渐进入了睡梦中,又反反复复的醒来。
她不清楚自己做了几个梦,只依稀知道大多是她与吴蔺如的过往,见到了极为生动鲜活的她,但醒来时这些梦又像涨潮时的沙滩,转眼就成了一片空白。
但也有梦是格外清晰的,大概是因为吴杪今天耗费了她太多的心神,她在梦里突然想起来为什么自己总觉得两人有过节了。
因为真的有。
她和吴杪第三次见面时是在她和吴蔺如母校的天台楼下。
在她赶到前两姐妹在天台大吵了一架,甚至还动了手,她还是接到高中班主任的电话才知晓这件事,赶忙过去找人。
等她到了天台楼下时恰好遇到了吴杪从上面独自走下来,她戴着鸭舌帽,唇角边被打破了相,见到谢明琼时微微一愣,似乎有点无措,但很快那点无措又变成了另一种恶意。
“嫂子是上去找我姐吗?”她淡声说:“你知道她平常脾气很坏,还喜欢动手和我打架吗?”
这种恶意不是对谢明琼,而是对吴蔺如,但是又很坦然,就是明晃晃的在告诉谢明琼她在说吴蔺如坏话。
像小孩受欺负了找对方家长告状。
谢明琼只维持起码的礼貌,她不可能相信吴杪随便这么两句话,因为吴蔺如向来都是个脾气极好的人,她甚至连负面情绪都很少从吴蔺如身上察觉到。
于是她只说:“我是上去找她,可是你的话我不能相信。”
“哪怕看到她把我脸打破了也不信吗?”吴杪眼底的恶意收了起来,突然就变得很平淡乏味,她说:“确实,我是在向你告她的黑状,她还在楼上等你,我说的这些都不是真的。”
“嫂子再见。”
说罢,她把鸭舌帽又往下压了压,转身往外走去。
那时正值傍晚,夕阳洒在她宽大的棒球服上,也洒在她披散开毛躁的长发上,不知道为什么,谢明琼总觉得她的背影有点儿颓唐。
她在原地愣神了片刻才走上顶楼,见到了伤得更狠,小半张脸都肿起来的吴蔺如。
心疼和无奈掩盖了楼下那一会儿产生的困惑,她拉着吴蔺如去了药店,揉散了她脸上的淤青。
当初她们因为什么而发生争执,谢明琼至今都不知晓,吴蔺如从不对她撒谎,但有的事她不想说,她就不会非要问个明白。
只是从那之后,她后续再见吴杪的几次,都没有在对方脸上再见到当时显得有些生动的表情。
吴杪永远都面无表情的来,面无表情的走,似乎没有情绪波动似的。
谢明琼像陷进了过往的漩涡里,起起落落,吴杪只是她回忆的一小段,更多的是吴蔺如,就连那些她已经没有任何印象的细节,在梦里都纤毫必现。
吴蔺如的离去没有任何实感,可这些幻梦展现在她眼前时心口会隐隐作痛,这无疑在梦里都在提醒她爱人的离去。
她从不愿醒,到醒不来,挣扎之间浑身冷汗,下一秒又天光大作,入目的是重峦叠嶂的苍翠青山,她们已然到了贵州境内,那十万大山化作了实景,呈现在人眼前,连绵望不到尽头。
可更无法令人忽略的是车里音响放出来的音乐,这才是令谢明琼醒来的罪魁祸首。
强劲且充满律动的dj舞曲,震得人心肝脾肺都快出来,她头眼发昏的看向依旧面无表情的吴杪。
说话感觉自己就在这场对峙里输了,不说话又实在憋屈,最终只能愤怒的说道:“为什么你会想听这种音乐啊?”
“因为听别的歌容易犯困。”吴杪淡声回答:“你已经睡了五个小时了,吃点东西。”
“你让我吃我就吃吗?”谢明琼轻哧一声,“要么你把我放下去,要么我就在你车里饿死,你看着办吧。”
“不吃东西,等会儿你会很难走。”吴杪只这么说。
“什么意思?”谢明琼感受到了点儿不对劲。
“还有三十公里下高速,我们要坐船,走水路,还要坐摩托车,再转拖拉机,”吴杪说:“你已经快十二个小时没吃东西,你会在路上晕倒。”
“什么什么什么?”谢明琼被这一长串路程绕晕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你去?你要去哪个山沟里吗?”
“周歌村,”吴杪丢了个平板给她,“在贵州广西交界的小山村。”
谢明琼一看定位,立马说:“等会儿你在高速站把我放下,我不会去的。”
“不,你去。”吴杪执拗的说:“我不会给你机会去寻死,你现在没有身份证也没有带手机,你下去之后去哪里?”
“跟着你去那里才会死吧?”谢明琼发出尖锐爆鸣,“这是个什么地方?这种山坳我这辈子都没有去过,要是发生了危险,你能保证我的安全吗!”
吴杪看了她一眼,很肯定的点头,“我可以。”
“你拿什么保证?”谢明琼恼火道:“你当你自己能以一敌百吗?我不管,下一个高速路口,你必须放我下车。”
“放你下车你才会出事,”吴杪蹙眉,“谢明琼。”
她突然很认真的叫谢明琼的名字,“请你相信我。”
“我又不是没有自理能力!”谢明琼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的说:“你可以把这个平板暂时借给我,或者你可以把手机借给我,让我登陆一下我的支付宝,实在不行我也可以直接去有刷脸设备的商店兑钱,然后打车回去。”
“现在都需要线上打车,哪里还有的士可以直接打到?”吴杪提醒道:“快下高速了。”
还有顶多十分钟就要下高速,可吴杪油盐不进,谢明琼眼睁睁看着她们从高速路口下来之后一路向山里走去,越走越偏,直到到了一条宽阔的大河边。
风景绝对美如画,可谢明琼心里慌啊,她从来没来过这种穷乡僻壤,站在湖边上她都怀疑会不会有水怪把她拉下去。
更何况,吴杪下车之后就去了后排,从新风系统下拿出了那包裹着尸体的裹尸袋,然后用绳子系在了自己背上背好。
谢明琼欲哭无泪,在心底痛骂她脑子有病,此刻甚至顾不得沉浸在伤痛里,整个人已经被恐惧笼罩。
这十万大山的屏障,绝对足够她一辈子都无法逃出去。
可已经走到副驾来开门的吴杪却依旧站得笔直,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可言,背上还背着灰色的裹尸袋,副驾门打开像是道催命符,她连忙握住挂档器作为支撑,语气软和下来了一点,恳求道:“吴杪你知道两个女人来这种地方有多危险吗?你能别这么莽撞自大听点儿我的话吗?算我求求你,你这单多少钱,我们回去我给你双倍好吗?”
吴杪略微一顿,她将背上的扶好,这才坚定不移的伸出另一只手去拉谢明琼的胳膊,“你先出来。”
“我不要!你这个人听不听得明白话!我不要去,你现在就送我回家!”
“明天我们就回去,”吴杪承诺道。
“你拿什么保证?”谢明琼骂道。
吴杪略微一顿,随即竟然松开了她,然后转身下巴点了点不远处,在那一片山后传来一阵歌声,平静的河面泛起涟漪,紧接着有人撑着巨大的竹筏从山后现身。
谢明琼本来不想看,可那嘹亮清透的歌声穿梭在河面上,钻进她的耳朵里,念出的是她听不懂的语言,却也只令人感到敞亮,实在令人好奇来的是何方神圣。
于是她略微从吴杪身后探出头,就见到四个穿着不知哪个民族传统服饰的女人正逐渐靠近,且歌声也越来越大。
“周歌村里是战乱年代隐居到这里的一支摩梭族,她们背井离乡,可村子里至今都保留了摩梭族的传统习惯,走婚,女人当家,作为顶梁柱。”吴杪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这次送的小姑娘十八岁,半年前刚刚成年,村里为她举行了盛大的成年仪式,后来她第一次走出村子,在一场车祸中去世。”
或许是摩梭族女人的歌声与吴杪冷淡平静的声音格外匹配,刚刚还心慌意乱的谢明琼此刻竟然听进了吴杪的娓娓道来。
她有些错愕的问:“刚出村子,就去世了吗?”
“差不多,”吴杪点头,“她来我们这里找工作,不幸与世长辞,弥留时想回家,想再见见她的母亲小姨和姐姐。”
“后来我们联系上了她的家人,做好对接之后我就准备带她上路了。”
“我说过的,我会保证你的安全,周歌村我来过,这里很安全。”
谢明琼对上了她认真的视线,骤然垂下眸,她指间还在摸索着挂挡器。
她得承认,她这个人的缺点就是心软又情感充沛,刚刚吴杪说的故事足够让她真诚为这个女孩儿而惋惜,产生情绪起伏,可这不代表着她就想进周歌村看看。
更何况,这还是吴杪这个暴徒非要带她来的。
第4章 嫂子吃饭
“我一定得进村吗?”谢明*琼有些疲倦的说:“为什么你要去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呢?”
“吴蔺如说如果有一天她死了,让我务必照看好你,”吴杪沉默了许久才回答道:“如果我现在送你走,让你回家,你又会喝酒,不吃饭,躺在沙发上像个死人。”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和你没有什么关系,我和你唯一的关系就是吴蔺如,”提到逝去的爱人,谢明琼情绪变得激动了一点,“你也没有必要非听她说的,浪费你的时间来照顾我这样一个陌生人。”
河面上的歌声越来越近,吴杪眉心轻蹙,最终只执拗的说:“让我看你好好生活,不然我不会离开你,也不会让你离开。”
紧接着她一把将谢明琼拉了出来。
谢明琼不妨,踩在河边的石头上一个踉跄,吴杪连忙扶住她。
谢明琼眼前发晕,快十二个小时没进食,让她现在几乎没有一点儿力气,但她还是努力往旁边挪了两步,和吴杪拉开距离。
哪怕知晓了她身后背的是个可怜的小姑娘,她也暂时无法打破心理障碍,靠近一具尸体。
并不是厌恶,而是纯粹生理上有些恐惧。
她倚靠在车边,头顶的太阳洒在她脸上身上,暖洋洋的,金灿灿的,河面上的风也在轻柔的吹,如果不是她现在状态不对,或许真的能有点闲情逸致来欣赏。
对重叠山峦的恐惧,在吴杪解释了这个村落的来去之后已经淡化了许多,她的目光看向河面上已经能看清楚面容的女人们,有年轻的,也有年老的,站在竹筏最前端的是个身材矮小的老太太,她能看到她脸上被岁月赋予的皱纹,可她没什么表情,反倒是她身后站着的年轻些的女人和女孩脸上有着肉眼可见的悲伤,嘹亮的歌声后是三张充斥着哀痛的脸。
有一瞬间,哪怕她还未曾同这几个女人交谈,却已经感受到了共情。
这种想笑着送别却还是忍不住流露出痛苦的状态。
很快,几人从竹筏上走下来,走在最前面的老太太走到了吴杪的面前,轻声说:“吴小姐,谢谢你了,愿意送我们依味回家。”
吴杪颔首,“走吧。”
“我们可以背她走,”依味的母亲说道:“吴小姐,请让我们来吧。”
“你们继续为她唱歌吧,”吴杪摇摇头,“她喜欢你们为她唱歌。”
谢明琼闻言一惊,她赶紧瞄了一眼面前的几个女人,却发现她们并没有因为吴杪这看起来有些冒犯的话而生气,甚至最前排的老太太只认同的点点头,紧接着便邀请两人上竹筏。
吴杪走到竹筏边,她走上去后竹筏晃悠了两下,等站稳后才朝谢明琼伸出手。
谢明琼迟疑的看了吴杪一眼,这才覆盖在她手上,被拉上了竹筏。
又是一阵晃悠,她不得不再次抓紧吴杪的衣服。
最年轻的姑娘走上来,她认真看了一眼谢明琼,这才对吴杪说道:“吴小姐,你的朋友好像以为你说错了话,可能要被我们揍了。”
谢明琼被戳中心思,有些尴尬,赶紧又在有限的空间里退后两步。
“其实没有,我们已经习惯她这么说话了。”她又认真解释道:“几个月前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我就已经揍过她了,后来发现她说话没有恶意,就是这个性格。”
“我知道,”谢明琼轻轻应了一声,想张嘴说点儿让对方节哀的话作为安慰,可是又觉得此刻好像有些说不出口,因为对方很快又走回了船头,那首嘹亮的歌再次响了起来,徜徉在山峰间,像是没有字符的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