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胡唐
“说句难听点的话,我和张丽萍素不相识,我会同情她,可她的悲剧不是我造成的,除了同情和基本的负责,我不会去多事,也不想让我的员工去多事。”她认真说道:“其实除此之外,我还有更多的要求,我要求她们不要惹事不要犯事,遇到事往后躲,只要不是她们明确需要负责的事,都不要去管,做入殓的安安生生处理尸体,不要和死者家属有除对方要求外过多的交流,运输遗体的就老老实实运,运完就走。不要搭手、不要管显闲事,更不要想着去安慰对方。”
谢明琼听得眉头紧皱。
金馆长看她的模样却忍不住笑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的要求很不近人情,而且冷漠至极?”她了然的与谢明琼对视,“可是在兼顾人情之前,我要做的是对她们负责。”
“你不能要求所有死者家属都情绪稳定。谢小姐,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我是说假如,你今天冲动之下和张丽萍说了这些话,得到了相反的效果,导致她听完之后在半夜情绪过激,越想越钻牛角尖,最后再次选择了自杀,而她的远房家属向法院上诉要求你对此负责,你该怎么办?”
“我……”谢明琼卡了壳,“可她不会再选择自杀了啊,甚至她现在对人的话都有反应了。”
“哈哈,”金馆长笑出声来,“你怎么能保证呢?最强大的心理医生都无法保证自己的病人能如自己所想,人的思维永远都是最错综复杂的命题。或许你这一次的劝告有用,可下一次呢?你永远不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天,是否会有人因为你多此一举的直白劝告而被戳中敏感点受到刺激。”
谢明琼不太认同,“所以您的意思是,为了那一次的可能,就要变得哪怕看到了令人同情的事也闭紧嘴吗?”
“不,”金馆长说:“只要你不是我的员工,不是办的我手底下的委托,我会称赞你的勇敢善良。可只要是我的员工,我手下的委托,我不会赞同多管闲事。”
谢明琼微愣,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
车内一时陷入沉静中,金馆长泰然自若的打开窗,给车内通风透气,她不打算回景区,就在医院附近订了几天的酒店,她必须保证张丽萍情绪稳定才能离开。
这里的事算是彻底交接给了金馆长,谢明琼看着窗外若有所思,过了许久才对吴杪说:“吴杪,抱歉。”
吴杪困惑的看向她,“什么意思?”
“我这次好像给你带去了麻烦,”谢明琼轻声说:“是我冲动了。”
金馆长并没有说错,如果是她一个人,她可以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可她突兀的质问张丽萍也连带着让吴杪违背了馆长的要求替她说话。
“你在说什么?”吴杪突兀的把车停在路边,她扭头看向谢明琼,“你冲动了什么?”
“我说不是因为在帮你补充,是因为我也想说,”吴杪认真的对她说道:“你不要听馆长的,觉得是你在连累我。以前她也这么训我的。”
“那你听进去了吗?”谢明琼微愣。
吴杪反问:“你觉得呢?”
谢明琼突然想起去福建时吴杪偷偷帮沈茂禾的事。
“我一般都表面点头,私底下不听话。”吴杪十分骄傲的说:“只要不惹出事,馆长就不知道。”
谢明琼看着她的模样,突然有点想笑,她往座椅里躺了躺,示意吴杪开车,“可是你们馆长说的其实没错,如果我们最后惹出事来,为此负责的还是只会是她。不过有这样的馆长,很有安全感。”
毕竟多得是甩手不管的领导,像金灿阳这种愿意为下属负责的才是真正难得的,否则以吴杪的性格大概根本做不了这么久,金馆长把吴杪当闺女似的带。
“所以你没有不高兴?”吴杪问。
她有些难以理解谢明琼的情绪转变,她明明原本觉得她似乎陷入了什么特别不开心的情绪里,结果就说了两句话,她就变得又和往常一样了。
谢明琼往后靠了靠,“一开始确实有一点,不过这点不快散得很快。”
任何人在做一件事最上头的时候被人当头棒喝都不会多开心,其实从医院走出来时她的成就感更多一点。
因为她觉得自己劝张丽萍劝到了点上,她觉得自己点出张丽萍的不舍可以帮到她更好的认识自我,她觉得自己很厉害,年轻人的骄傲自满她表现出来的有五分,心底就有八分。
可谢明琼的奶奶以前告诉过她,有长辈愿意在你过分志满意得的时候敲打敲打你,提醒你做事小心一点,你就偷着乐吧。
她奶奶过世之后就再没有这种长辈了,金灿阳还是这些年她碰到的第一个,一般人不会去做这种得罪人的事。
其实她谢明琼出不出事和金馆长没有丝毫关系。
金馆长问谢明琼是否觉得她太冷漠,也自嘲自己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
可谢明琼没这么想过,真冷漠,她就不会特意和谢明琼说这些话。
所以想通也是很快的事。
谢明琼扭头看向窗外,骤然发现这不是去民宿的路,她诧异起来,“我们去哪儿?”
吴杪说:“去开远办点事,你想回民宿吗?”
谢明琼在手机上搜了一下开远在哪里,“我跟你去吧,反正只要两个小时。”
吴杪点点头,车很快上了高速。
昨晚没睡多久的谢明琼此刻听着白噪音有些昏昏欲睡,她又往座椅里缩了缩,就这么睡了过去。
吴杪按照地址很快便找到了馆长说的玉料场,她将车停在空位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没立刻叫醒谢明琼。
开远这头还是晴空万里,阳光洒在深翠的叶片上,泛出独特的光泽,四处都一片生机勃勃。
吴杪摘下了自己的棒球帽,靠在主驾驶上沉默了许久,久到料场看大门的忍不住过来敲敲玻璃,大嗓门的问:“姑娘,怎么不下车去看看?”
这一声穿透了车玻璃传进车内,吴杪甚至来不及制止就已经轻而易举吵醒了谢明琼。
她下意识抬头挡了挡阳光,这才反应过来她们已经到了目的地。
“怎么没叫醒我?”她迷迷糊糊的问。
吴杪说:“你不是说你睡觉的时候让我别吵你?”
谢明琼笑了,她懒洋洋的说:“如果你愿意等我,我其实也无所谓,就怕你着急。”
吴杪的眼睛在阳光的照射下似乎也会变成通透的琥珀色,她颇为正经的回答道:“只要没有委托,我应该不会着急。”
两人没有在车上久待,很快就下了车。
这是个小料场,规模不算多大,位于开远的近郊。
门口停了不少车,哪怕今天不是节假日也有颇多人前来看料。
吴杪进了门之后有人来问她看什么类型的料,她直接报了馆长的名字,对面翻了一下登记,便转而领着她去了二楼的一间包房。
这里也就外头看着颇为破旧,里头倒是好好装饰了一下,二楼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成片的花圃,光多头玫瑰就种了好几片。
谢明琼趴在窗台边托腮,数了数这里的花圃,“好像有七种颜色的玫瑰。”
吴杪跟着她往窗外看,提醒道:“拼多多十块钱十根,你去网上买可以买到。”
“啊?”谢明琼有些诧异,“什么意思?”
“前面的料场做玉石生意,后面的花圃做鲜花生意,”吴杪解释道:“一块地都不会浪费。”
“你怎么知道?”谢明琼好奇的问。
“云南一直都是鲜花大省,网上买便宜鲜花一基本都是云南直发,我以前没干这行的时候去市场摆摊卖过,十块十朵,当时生意还行,就想联系当地的老板再说说价大量批发。所以看到过她们的花卉种植基地,也是这样的地方,前面卖玉后面种花。”吴杪说:“不过后来卖花不景气,就没干了。”
吴杪说起自己的过去依旧那么云淡风轻,谢明琼其实有些想象不出吴杪和人家老板谈生意的模样,她眯眼看向那一片花圃,“那如果我们在当地买,岂不是会比网购还便宜?十块钱十支的花夜市里作八块到十五块卖出去,暴利啊。”
“老板,今年花卉可更便宜点了,网上买已经十块钱十三支了,你要是在我这现场订,我能给你开到五块钱十支。”
有人声从门口传来,谢明琼回头望去,只见走进来一位五十来岁的大婶,身宽体胖,留着寸头,脖子上戴了根大金链子,身上穿的是老太花衫,她冲她笑了笑,笑出来两颗金牙。
“鄙姓方,天圆地方的方,名庐坤,庐山的庐,乾坤的坤,”她落座到了两人对面,身后跟着到员工戴着黑色手套将一个覆盖着黑色绒布的托盘放到了桌面上,“金灿阳让我帮忙寻几块冰种料子,我和她也是老相识了,前段时间确实进了几批好料,给你们留了三块成色最不错的。”
说罢,她身后的员工便掀开了绒布,三块几乎像冰一样澄澈的小原料摆在上头,基本没有丝毫杂质,莹润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化开似的。
“冰种的类型也很多,你们报出来的价,我给你们选到正冰种,出了这扇门,你们绝对找不到这么实惠品质又这么好的翡翠。”方庐坤笑了笑,“这几块已经快接近高冰种了。”
吴杪在这几块料子上扫过,一眼看中了最右边的那块。
当然,她是对此一无所知的,纯粹是因为最右边的料子最清透最好看,如果说这一块是晶莹剔透结了冰的水,那另外两块就是结冰的水里像兑进了一点儿牛奶,怎么看都有点儿瑕疵。
“这个,你开价吧。”吴杪把那块料放在掌心揉了揉,随即递给了谢明琼。
“眼光不错,这是这里面最贵的,”方庐坤沉吟片刻,报了个价,“十六万八。”
谢明琼看向吴杪,原本她以为吴杪又是来为馆长办事,可是现在看起来明显是吴杪要自己买啊。
虽然她和吴杪刚认识不久,可是也能看出来吴杪绝对不会是能给自己买冰种翡翠的人,她手上的翡翠触感滑润,确实有令人拿到就不忍心放手的吸引力,但吴杪绝对不会被此吸引。
所以她到底为什么要买。
谢明琼扯了扯吴杪的衣摆,她在她耳边低声说:“你真要买吗?”
吴杪点头,“是,我要买。”
说罢,她连还价都没有,对方庐坤说道:“可以,我要了。”
“好,爽快,”方庐坤拍了一下桌子,“你想订个什么样式的,尽管说,我们这的厂家都能给你做出来,看你想打哪些首饰,耳环手镯戒指发簪都行。”
吴杪微愣,她对此倒是没什么研究,只淡声说:“晚点儿吧,等我想好了再发消息给你。”
“也行,”方庐坤点头,随即招呼后头的员工道:“去拿果汁来,给咱们吴小姐再捎点当地特产。”
原本她们进屋之后就有人送了茶水上来,此刻方庐坤给自己倒了一杯,笑着说道:“这是上好的毛尖,我还挺爱喝的,刚刚这位小姐说对鲜花感兴趣?”
谢明琼还沉浸在吴杪连价都不还一下的爽快中,被方庐坤乍一点名一时没回过神,她有些发愣的说:“没,我只是看着觉得好看。”
“没事没事,”方庐坤说道:“你要觉得好看,我给你去弄几把带回去看,我们这边花多得很,大客户喜欢尽管提。”
说罢,她低头操作了一下手机便起身,“吴小姐,我加了一下你的微信,麻烦你通过。到时候想要什么直接告诉我就行。我就不多打扰了,你们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可以叫人。”
方庐坤来得匆匆,走得也匆匆,等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时,谢明琼才问道:“你买这干什么?”
吴杪看了她一眼,“送礼。”
“送礼?”谢明琼诧异道:“对方是什么大人物吗?一口气要送这么贵的礼?”
“是很大的人物,”吴杪点点头,“得送这么大的礼。”
于是谢明琼不问了,她对吴杪要给哪个大人物送礼没有丝毫兴趣。
两人在料场并没有久留,毕竟还要赶回大海草山,大白还在民宿里呢。
吴杪走出料场时卡里少了十六万八,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仿佛花的不是自己的钱。
谢明琼坐在车窗边看着外头闪过的风景,以前她觉得吴杪每天这么死命工作,为了省钱甚至放弃飞机宁愿自己开车是因为她爱钱如命,可实际上,吴杪根本就不在意钱,她刷卡时眼睛都不眨一下。
谢明琼在心底暗暗总结,发现吴杪就是纯粹的喜欢工作,喜欢上班。
可怖如斯。
“吴杪啊吴杪,你今后要一直这么做生意,你得变成穷光蛋。”谢明琼笑着说:“要是所有客人都和你一样也不讲价,每次都一口气拿下,那方庐坤得乐的笑开了花,脸上的褶子都能一天多十条。”
吴杪看了眼导航,她们来的那条路似乎出了车祸,整段标红,得改道才行。
“方庐坤是馆长的朋友,看馆长的面子也不会多收我的钱,”吴杪说:“不然馆长得找她吵起来。”
“啊?馆长连这都负责?”谢明琼深觉馆长实在是为了自己的员工们操足了心。
“不是,因为她们是三十多年的老朋友,”吴杪解释道:“方庐坤以前自己偷渡去缅甸越南做玉石生意,年轻的时候因为偷渡差点死在牢里。馆长以前不是干殡仪的,她是做跨国律师专门去官方捞人的。”
“方庐坤就是被她花钱花心思捞出来的,后来两个人*成了朋友。”她接着说道:“方庐坤回国之后还是选择要做玉石生意,只是找了正规点儿的渠道,后来馆长也不想做律师了,拿积蓄开了殡仪馆。她们是国境线边上过命的交情,她留寸头就是因为在水牢里被人打破了脑袋,头发不怎么长得出来了。”
方庐坤并没有谎报价格,她确实是拿的亲情价,比普通售卖少了小几万。
吴杪对馆长向来百分百信任,所以也懒得讲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