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胡唐
谢明琼冷笑一声,抬脚继续踹起来,“我让你演技比我好,你再好一个试试看。”
吴杪默默又护住了自己,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这段时间谢明琼脾气真的越来越坏了。
第29章 嫂子抱抱
张丽萍在第二天才醒过来。
该感谢消防队搜救得当,让她并没有太大的损伤,她几乎刚刚撑着一口气冲进湖里就再次昏了过去,车玻璃对水的防御给了她极大的生存空间,在搜救队到来时湖水甚至还没没过车头。
她唯一受损的只有肺部,因为呛进了不少水而造成呼吸道感染,只能靠戴着呼吸机来过渡,几乎在刚刚出手术室就已经转进了普通病房,所有医生对她的判断都是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这个消息让谢明琼松了口气。
哪怕得到无数安慰都没有知晓张丽萍安然无恙令人安心。
馆长知道这头的消息后吓得够呛,干脆把这两天的会议都推掉,连夜定了最早的红眼航班飞过来。
谢明琼和吴杪在第二天做完笔录后就一直待在民宿里,哪儿都没去,直到晚上才有处理这件事的警察再次找上门来,还是那位一米八的警察——黎浒,她们对张丽萍的自杀原因进行了调查,甚至重点询问了羊肉串大婶,这才将这个故事补全。
张丽萍和她的女儿张晓娟从小相依为命,正是因此她对张晓娟管教得格外严厉,几乎可以说是控制欲惊人。
从小张晓娟吃穿住行,全部都必须由张丽萍安排并且不可以反抗。
家庭氛围的过渡压抑令张晓娟在她十八岁时选择了逃离,从此的几年都不曾再回过云南。
张丽萍一开始疯了似的找她,满街贴传单,每天都去警局报道,缠着警察帮她找失踪的女儿,后来她大概是累了,又或者是被刺激到了,面对女儿的离去态度骤然变得冷硬起来,周围的邻居再去问她相关的情况,她也只会说:“张晓娟长大了,翅膀硬了,既然她不愿意待在我身边,那我就当这个女儿死了。”
从那之后,她便又过上了正常生活,直到张晓娟的死讯传来。
张晓娟年仅十八岁就一个人偷偷跑了,没有学历也没有文凭,在外找不到什么太像样的工作,大多是做酒店前台、快递员、超市收银之类的工作,中途还经历了不少次的辞退,出门在外受到的欺负都往肚子里咽,后来几次辗转她选择了一家工地上班,只因为这家工地工资够高。
顶着高温酷暑她可以上最高的楼去做最苦最累的事,可是最后她得到的是包工头跑路,工资被拖欠整整三个月,她被房东赶了出去,只能四处找地方住,白天就和工友们一同去讨薪。
可最终她也没有讨要到自己该得的报酬,还被逼上了绝路,年纪轻的小孩受不了这口气。
她在一天夜里听到工友们讨论,“估计要这里发生人命官司,才能有人重视。”
社会经验不足的她被轻易煽动,情绪走了极端,抱着狠意从她参与建造的高楼上跳了下去。
后来她的工友们确实因为她而得到了自己的薪资,可她死去的消息成了张丽萍的噩梦。
其实馆长那头在几个月前就联系公安将张晓娟的死亡经过告知了张丽萍。
可是张丽萍无法接受。
哪怕她口口声声说着自己就当张晓娟死了,可是她还是无法接受。
她拒绝去殡仪馆领回张晓娟的遗体,她也拒绝当地公安的上门。
殡仪馆不是慈善组织,在知晓张晓娟是有家人的之后,馆长便启动了告知程序,她必须要想办法让张丽萍来领取遗体或者签字火化,所以她按最寻常的章程办事。
可这对张丽萍而言却成了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女儿离去的噩梦。
她知道殡仪馆迟早会来找她谈这件事,每周的短信又成了她能逃避现实的东西,只要短信还在,那就不会有人再来和她谈女儿的死亡,不会有人再来逼着她去女儿的尸体边辨认,顶多不过是迎接几条她看来的骚扰短信罢了。
直到上周,正常发送的短信断了。
她开始惊慌失措,开始变得神经质,她每晚都在担心那群人要带着她女儿的死讯再次前来,逼她相信女儿已经死亡的现实。
她做不到,她宁愿选择死亡。
她想在殡仪馆再来人时去死,去告诉她们自己是被她们活活逼死的,她的愤怒和无措需要人来承载,而吴杪和谢明琼就成了最好的容器。
所以她在察觉羊肉串大婶收了钱之后逼她将吴杪叫来,她早早准备好了一切,只等走入自己的死亡。
谢明琼听完这件过于离谱的事,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黎浒不是来责怪她们的,这件事和她们并没有关系,殡仪馆的流程完全合法正规,只是作为这件事的参与者和救下张丽萍的人,她们有权得知真相。
谢明琼在黎浒离去之后,扭头看向吴杪,有些茫然,“那……接下来呢?”
吴杪靠在窗边,淡声说:“等馆长来处理。”
“她想让我们觉得是我们逼死了她,”谢明琼声音发飘,“为什么呢?想让我们对她感到愧疚吗?”
可是。
此刻,无论是吴杪还是谢明琼都很难会为此感到愧疚。
谢明琼会为自己没有救下张丽萍而感到愧疚,会为自己和吴杪没有仔细了解过情况而感到愧疚,会为她们没有早一点来到这边而感到愧疚,可就是不会为张丽萍自己选择死亡这件事而感到愧疚。
她没有为死去的张晓娟做过任何事。
她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却妄图将这种痛苦转嫁给她人,给毫无关联的人。
她可以逃避,可以不接受女儿的死亡,她哪怕如同上次一般对前来的谢明琼和吴杪进行驱逐都可以。
可她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和张晓娟一模一样的方式。
谢明琼听完之后甚至觉得有些愤怒。
别人的愧疚是虚无缥缈的东西,用自己的死亡去换取别人的愧疚更是很愚蠢的事。
她无法理解张丽萍对吴杪对自己的恨意从何而来。
可听完这个故事又觉得心底空落落的。
因为结局像块沉甸甸落入湖底的石头,它只会在暗无天日的海底被淤泥吞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不幸的家庭总有各自的不幸。
过去的谢明琼从未想过这些,因为她很少亲眼目睹人世间的惨剧。
吴杪站在她身前,凝视着她苍白的脸。
她不知道为什么,谢明琼总有这么多能被轻易带入的情绪,哪怕是对她们怀揣着恶意的张丽萍也能得到她的谅解和同情。
没错,就是同情。
在黎浒走后的这十多分钟,谢明琼在重复的絮叨着张丽萍是不是疯了这样的话,可实际上,她又同情年少不知事丢去生命的张晓娟,又同情对她们怀揣着恶意发疯的张丽萍。
她会为了这些事伤神又伤心,被吴杪好不容易养得红润点儿的脸也会变回她第一天破门而入时见到的那样苍白。
吴杪觉得自己或许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除非与自身相关,否则她无法产生太多多余的情绪,她无法对张丽萍产生太大的愧疚,因为她压根就没将这些事放在心上过。
吴杪的世界很简单,只分她需要关心的人和与她无关的人。
起码吴杪是这么认为的。
她抬手像昨晚在湖水边那样给谢明琼一个拥抱。
这也是她向谢明琼学习的,从前她从来不会觉得人与人的肢体接触会有什么神奇的魔力,可在福建的酒店里,*被谢明琼紧紧抱住之后会让人有一种整个人都被填满的感觉。
说实话,吴杪很喜欢这种她从未感受过的感觉。
而且这样就不用说话了,对于她来说是个很不错的方式。
谢明琼骤然被她劈头盖脸的抱住,只觉得喘不过来气,毕竟她比吴杪矮了半个头,被对方按在怀里口鼻都只能压在她肩膀上。
谢明琼挣扎了一下,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吴杪给推开。
“你干嘛?”她脸憋得通红。
吴杪迟疑道:“安慰你?”
谢明琼:“……”
她和吴杪大眼瞪小眼,半晌之后才说:“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你上次不也是这样?”吴杪理直气壮的回答:“而且昨天不也是这样。”
“那不一样,”谢明琼说:“我那是在认真安慰你。”
吴杪质疑道:“我也是在认真安慰你。”
谢明琼得承认,被吴杪这么一同闹腾,刚刚心底堆积的情绪几乎立刻得到了释放,她浑身无力的往下倒,直直摔到了床上,有些失神的看向天花板,“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多愁善感,看到什么都要难过一下啊?”
“是啊,”吴杪如实说。
谢明琼:“……”
回应吴杪的是谢明琼丢过来的抱枕,她没好气的说:“不要瞎说这种实话。”
“可是我忍不住,”她低喃道:“看到她可怜,我就会产生同情,说来说去她也没有给我们带来多大的影响。”
“无论是张晓娟还是张丽萍,她们就算发泄暴怒都是用自我了断的方式,其实根本伤害不到任何人,反倒令自己丢命的丢命,受伤的受伤。我只是觉得……”
她不好说明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在知晓张丽萍和张晓娟的全部故事时她同情之下最大的情绪或许就是遗憾。
究竟遗憾什么她也不清楚,她只是觉得如果张丽萍和张晓娟在走到这一步前能做出一次,哪怕只是一次正确选择,会不会就有不同的结果?
可现在说这些太晚了。
谢明琼作为一个旁观者只能留下一点微不足道的可惜,显得那样轻飘飘。
“你不是救世主,”吴杪坐在地上仰视她,白炽灯的光照在她身上,还真像给她镀了一层圣光。
谢明琼猛得从床上弹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吴杪盯着她把她未曾说出口的话补完:“你是想说用伤害自己来解决痛苦的人,再怎么样都不会是个坏人。”
“你知道?”谢明琼有些诧异,她第一次被吴杪准确的读出了内心的想法,“天啊,吴杪,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锐了?”
她发自真心的感叹道。
吴杪歪了歪头,这次她感觉到了,谢明琼没说反话,是在真心夸赞她。
“以前我第一次运输遗体,馆长陪我一起,是个自杀跳楼的女孩子,”吴杪回想了一下,这才接着说道:“她也是这么说的。”
馆长那时候很细致的为女孩入殓,她摸着女孩的头发轻声对吴杪感叹,“是个好姑娘,听说就连跳楼都特意选了废弃的烂尾楼,怕砸到别人。可又何必呢……”
吴杪那时站在她身后,难得好奇的问:“您怎么知道她一定是个好人呢?”
馆长没有回头,她温柔的将链条合上,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她低声说:“一个走投无路的人,没有选择去危害社会,而是选择了结自己的生命,怎么都不可能会是个恶人。”
吴杪看不到那时馆长是什么表情,但她听进去了馆长的话。
她运过那样多的遗体,大多数人的死亡或许都足够令人唏嘘。
谢明琼又躺回了床上,慢悠悠的说:“吴杪,馆长是个好人。你遇到她很幸运。”
不过可能馆长不这么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