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代的爸爸
可惜彭秀清不懂,可惜江栎川不懂‘彭秀清的不懂’。
彭秀清的确不懂,因为她的期望就是过平凡安稳的一生。她没有见过真正的恶人,她以为所有的坏蛋都和霍芳、李洪一样贪婪愚蠢贫瘠可笑。
她和聂诚见面的那一晚和给霍芳放血的那天很不一样,那一晚并没有带给她割开血管时的快感。但也谈不上失落,她开车回来的时候心情依旧是愉悦的,甚至那天晚上都睡得很好。所以,具体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当时的她并没有去细究。
她只是依照和小江约定,放下一切,开始准备新的生活。她给自己做了简历,小岑还贴心地帮她做了修改。
不得不说,修改得很棒,简历投出去后,她得到了好几个面试的机会。
她现在还是在超市打工,但她会偶尔请假、换班,到更衣室换上西装,走进那些办公楼,和其他求职者一起参加考试。
她知道柴婉菲的考试成绩是很糟糕,但是幸运的是,孩子本人是那么的懂事。所以她相信一切会好起来的,不论什么样的困难,最终都是暂时的……
要说有什么不好,那就是超市的工作比她想象的繁重枯燥。她作为顾客的时候从没想过光鲜、干净的卖场背后竟然会那么的混乱、简陋,她也没想过员工的休息间会有那么狭窄且充满汗臭。
“我来帮你搬。”
今天,当她给饮料货架上货的时候,那个中年男同事又凑过来帮她搭手。
“谢谢,没事,我自己能搬动。”彭秀清依旧婉拒了他。
中年男人悻悻地离开了。
距她不远的地方,几个店员拉住了那个男人,她们劝他。
‘人家跟你不一样的,怎么会看上你?’
‘别人是大学生,懂吧,大学生,你这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啦。’
‘彭姐在找工作的,很快就会去坐办公室。’
而你,你只是个下苦力的,你想什么呢?人家和我们不一样的,人家的女儿上的是这个区的重点学校,还上补习班,以后也要上大学的。你儿子见过补习班吗?你儿子那个学校,排第几才考得上大学?
你哪里高攀得上。
这几个中年女人没恶意,甚至那个中年男人也没恶意,也许大家都没恶意。
因为了解一二的人都认为她是落难的凤凰,要不了多久,她还是会飞回枝头。
对,我会重新开始的。彭秀清鼓励自己,几次失败的面试不算什么,她准备给自己报个夜校班——她和社会脱轨了十几年,没办法一下成功也是很正常的。
“妈妈,你还好吗?我觉得你看起来有点憔悴。”返校前,柴婉菲担心地问她。
“当然没问题!”彭秀清让她安心,“妈妈是很厉害的!妈妈可是超人妈妈!你呢?”
柴婉菲整个假期都没有出去玩,她有在努力学,虽然不论怎么刷题,她的正确率还是很低。
“我?我很好的,我没事。”柴婉菲笑着对她说,“我也是你的超人女儿。”
母女两还是如以前一般碰了碰鼻尖,抱了抱,各自回归自己的战场。
爱。
爱的价格。
这就是爱的价格。
贵得超乎想象。
时薪只有十八元的临时工工作,全班倒数第一名的月考成绩,工作面试时的无情拒绝,还有那些被柴婉菲悄悄撕碎的画纸、掰断的画笔……
“你知道吗?柴汉君并没有错。”
聂诚白手起家,曾经破产过几次,他对贫穷的认知可谓是深刻又彻底:“柴汉君有什么错?他只是想要改变孩子的命运而已。他的那个笨小孩如果不用钱去托举能怎么办?他要眼睁睁地看着她跌落到下一个阶层?去嫁给他根本看不上的穷鬼,过上为温饱疲惫奔波的生活?”
聂诚对瞿雁说:“我从不觉得他有错,他……只是倒霉,但世界就是这么残酷,倒霉就得出局。”
如果不是为了托举女儿,他为什么要铤而走险?
弱者也会反抗命运,只是反抗的时候,他们终将明白……弱者本就天生有罪,自责无用。
给彭秀清一些时间,她最终会想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你准备给她多少时间呢?她到现在都没回过你信息。”瞿雁很焦虑,“拿不出条件王聪根本不搭理我。他和我很熟,但不意味着我们是真正的朋友。他的朋友只有一个,那就是于总本人。”
“我跟你说过,倒霉的人会出局,我只能相信那个倒霉的人不是我,就是这样。”聂诚这一路都是在刀口舔着血过来的,“我只能相信她会在时限内她做出选择,和她丈夫一样的选择。”
此刻,聂诚又发送了一条短信,还是充满了善意的、友好的关怀。
彭秀清读完聂诚的短信时,江栎川发送给她的信息刚好送到。
‘请帮我发到这个电话。’--江栎川。
这是那个吕总的手机,彭秀清知道吕总,这才是那个真正的‘杀人凶手’。
‘收到’--彭秀清立刻回复了她。
然后她调好了一点的闹钟,准备时间一到就去执行。
做好这一切后,她回到自己的岗位,拿起顾客递来的货品,开始收银。
她已经习惯了超市音乐的嘈杂,习惯了冷冻生鲜的臭味,习惯了装肉塑料袋外面的血渍和油腻,习惯了一切……
“嗨!你怎么会在超市当收银员?!”
突然,一个顾客指着她,对她说。
“……”
“你不是柴婉菲的妈妈吗?!”
第89章 雨
这座城市迎来了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雨水,大到不像该在初冬发生。
浑浊的空气终于变得清朗,许多人站在窗前拍了照片,为了能够留下纪念……当然,也许要不了几天,廉价的惊喜就会淡忘。图片最终也会因为存储的紧张,而进入回收站。
今天,田灏处长如期外调,他将从这座城市离开,再不回来。
同顶一片天空的人们心境并不会相同。
这么大的城市里,真正愿意把这场大雨刻入记忆的人并不会多……此刻,拖着行李的田灏,看着瓢泼的天空,终于喜极而泣。
结束了,对于他来说,这场可怕的、铺天盖地的、烈焰滔天的炼狱终于结束了。
你们这些人为大雨欢呼的人们,就当是在为我欢呼吧!
“雨!”
江栎川察觉到异常的时候,雨才刚变大不久。
办公区好事的人们开始呼朋引伴,而她却一个人走了出去,独自来到了茶歇室。
她又给彭秀清发了一条信息。
还是没有回。
江栎川捏着手机,颠了颠,揣回了裤兜。回头时,她看到岑韵正站在茶歇室的门口。
“她也没回我。”岑韵脸色惨白,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我们得去找她!”
“没事,”江栎川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先好好上班,晚上我们再过去。”
这八个多小时,岑韵度日如年。
她幻想了一万种可能,她在想彭秀清是不是遇到了急事,是不是刚好手机被偷了,是不是……也许……是不是……
雨越下越大的傍晚,她们的车被夹在了洪流中,岑韵看着五颜六色的夜灯和尾灯,心乱如麻。
还是那个熟悉的院子。
江栎川刚停稳,还没来得及拿出伞,岑韵就下车冲了出去。
还是那个熟悉的楼道。
还是那个熟悉的楼层。
岑韵按响门铃的时候,甚至有点希望她不在家。
但是门打开了,她们彼此注视,她看到彭秀清的脸上全是慌乱和愧疚……
你解释啊,你倒是向我解释几句啊!!
……你别,你真的别这样!岑韵看着彭秀清的愧疚,突然感到怒不可遏。
你可以一开始就不选的!为什么要选?然后又在选择之后撒手退出!为什么?!
“你知道她会付出什么代价吗?”岑韵在发抖,“你知道的吧?她才调入总部,她有大好的前程!”
“……”彭秀清看着一身雨水的岑韵,“……”
“你知道她要面对什么吗?你知道吗?你知道的吧!老总,那些人是老总!他们动动手指,她这么多年的努力、一切,就都荒废了!她现在根本没有退路!这算什么?你这算什么?!”
“……”后一步进门的江栎川拦住了岑韵。
“你甚至没有和我们商量一下!”岑韵朝彭秀清伸出手:“把你的手机给我!给我!!”
要发什么?我来发!
“岑韵,岑韵,”江栎川安慰她,“回车上等我,相信我,我来解决,好不好?”
“……”
“好不好?”江栎川把伞塞到她手里,“相信我。”
她微笑着哄着岑韵,回车上吧,等我,相信我。
相信我。
彭秀清表情木讷地看着地面,直到岑韵离开,门被关上,她才重新看向江栎川。
她拿起桌上的透明文件盒,走到江栎川面前。
“对不起!”她哭着说,“我……我……我真的!小江……我对不起你……”
文件盒是过节的时候,江栎川拜托岑韵拿给她的,里面放着的是自己整理给柴婉菲的复习笔记。
江栎川接过盒子,脸上没有露出什么愤怒的情绪。
这八个小时里,江栎川其实也在想……她在想,自己究竟是在何时下的决心,决心要纳入这个‘同伴’
把她当成一个有血有肉的‘同伴’来对待,不只看成事件线索的提供者,不再看作利益互惠的工具人。
是同伴,是希望当这一切全都结束时,她也能够实现自己意志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