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代的爸爸
一个太普的姑娘,唐杏林还给岑韵‘科普’,说和你们异性恋喜欢挑物质条件不同。她们同性恋喜欢‘卡’个人条件,外貌啊,什么高矮长发短发,学历,说话带不带方言口音啊之类的。
那个女孩怎么说好呢?农村出身,初中辍学,出来靠打工进了职校,学了个糕点师的毕业证,在一家不那么出名的蛋糕连锁店当烘焙师。长得只能勉强算是可爱吧,矮子不高,扔到人群里就找不到那种。反正就是和江的条件差挺大的,江和你一个学校的,你知道的,我真不晓得她看上她哪点了。
但如果让江栎川来讲,这却绝对是她所有恋爱中特别甜蜜安稳的一段。
那时她才和陈薇结束第二次分手,好不容易研究生复活上岸,身心俱疲。这个被唐杏林简称为‘蛋糕姐’的女人在一个冬夜闯进她的心,给了她一个可以落脚的‘家’。
“你要说她有什么特别的,那大概就是能把自己的所有钱都花在小江身上吧?”唐杏林说到这里时也有些感慨,“可能是觉得条件不配,还是捡着漏了什么的,她对小江百依百顺,恨不得把自己赚到的每一分钱都给到小江,那执着跟痴魔了一样。”
虽然她赚的一点都不多,她一个连锁店的烘焙师,那会儿累死累活也就五千?为了有二人世界,她从合租屋搬出来,和小江在她们学校这边租了个套一的小房子。这里租房的价格谁都是知道的,这房钱一交,她的兜儿估计就比脸都干净了。
所以她一直坚持打好几份工,就算江栎川让她别这么累了,她有钱,真没必要这么拼,她也不听。她总给江栎川讲:靠家里终究不长久的,要自立嘛,自立起来了才能安心……
这大概就是人与人之间天然的不公,江栎川也好,唐杏林也罢,她们都很难真正理解她内心深处的倔强和不安。
“听起来挺好的啊,这最后也能分?”岑韵了解江栎川,她知道她反而最不是那种只看外表或者嫌贫爱富之人。
“世事难料啊,”唐杏林看着看台下,被小姑娘、女家长们缠绕不得脱身的江栎川,笑道,“好像是她打工的时候遇到了个什么同村的老乡,那人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然后那老乡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把她的‘恋情’传回了老家,嚯!那简直!跟炸开锅了一样。”
“……”岑韵没想到故事发展会是这样的,她吃惊地看了唐杏林一眼。
然后她就经历了城里孩子被出柜的加强版风暴:全家被议论,十里八村传遍,父亲被气到住院,哥哥被退亲……反正就是加强版,城里独门独户难以体味的那种加强版。
“那……她们分手了?”
“嗯,感觉她再不回去,她家都得散了那种。”她们真的分手那天,唐杏林也陪着去了,她有去帮‘蛋糕姐’扛她那一点都不多的行李。
“与其是说分手,不如说是分离吧。”连一直瞧不上‘蛋糕姐’的唐杏林都有些动容。
那天,当唐杏林帮‘蛋糕姐’拎着一点都不沉的箱子,把她送到火车站台时,她突然体会到:一个起点于‘地下室’的姑娘,她从一无所有开始奋斗,努力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只希望能够把控自己的人生。但现在,她的一切沉重的付出,就要这么轻飘飘地结束了……她要离开这座象征着自由、未来和爱情的城市了,不,不是离开,没这么体面,是被扫地出门,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扫地出门了。
她甚至把江栎川给她买的动车票换成了最便宜的普通票,强行把最后那点差额塞进了她和江栎川的存钱匣……后来,江栎川回到她们的小房子,也不过就在那个饼干盒里数出了不到一万八千块……
如果她不是个‘同性恋’,她的努力,她的奋斗,她的真心不至于会沦落到这样悲惨的结局。
当时江栎川是这么说的,她看着远去的绿皮火车,自言自语说道。
那女孩不是什么诗人,不懂得什么优美的修辞手法,她只是跟江栎川讲:人原来是分颜色的,那些异性恋的人天生是红色,而另一些人则天生是灰色。她是灰色的……她知道灰色没有错,但是灰色真的好难,真的好难。
‘如果我是个男的就好了。’她对江栎川说。
‘如果我们不是同性恋就好了。’她对江栎川说。
‘我宁愿我是个男的。’她说。
“那个霸道总裁还在追她啊?”唐杏林话题一转,聊到了她现在的‘恋情’上,她一直以为惹岑韵心烦的是‘现任’。
“……嗯……啊。”岑韵支支吾吾。
“那女生到底是不是个直女啊?”唐杏林其实最初看照片的时候就这样觉得,她觉得那个林总裁,看起来一点都不le。
“嗯?”岑韵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
“小江这个人吧,缺点就是太正经了,实在是太正经了,如果那个林总是个直女,那你就放心吧,她绝对不会去掰弯直女的。”唐杏林跟她说。
“……”
因为灰色好难。虽然江栎川坦诚地和她坦白过她的性取向,虽然她有学历、有勇气、有能力、有良好的家庭,有前途无限的工作,但其实她比谁都知道灰色会有多难。
所以,如果对方本就是红色,为什么要把她拽到灰色的一边来?
她不会这么做。
她绝对不会这么做,因为她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她太死板了,”唐杏林从不认可她这个观点,“能掰弯的那就不是直女,你说是不是?”
至少是个双吧?那能怪我吗?既然自称是直女,能被掰弯本就是个悖论。
唐杏林无所谓这个,她和好几位直女都谈过。大家都是成年人,都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她又没逼谁爱上她,她对此可没有什么负罪感。
“姬佬嘛,爱上直女就是我们的宿命,哈哈哈,但小江不一样,她啊,就是个老古板,脑子不好用,转不过弯儿。”
“……”
“只要那位黑长直是个直女,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
“她肯定不会去谈的,别说五百强了,就算对方是世界首富也不行。”唐杏林从过来人的角度安慰岑韵。
“……”
“真的!”她拍了拍岑韵的肩膀。
“啊……”岑韵愣了一下,“……嗯。”
第143章 一句话的事
回程的车上,岑韵坐在副驾,看着江栎川放在控制台上的手机……果然,锁屏图是一张蛋糕的照片。
一张戚风蛋糕的照片,没有人物,没有布景,就是一个小小的、朴实的、笨拙的裸蛋糕。
岑韵从未想过这张照片背后能有什么故事,就像她从未想过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谎言,既然骗过了全世界,自然也就骗过了她。
“你怎么了?是不是刚才在看台上冷到了?”江栎川转过头问她。
岑韵摇摇头,对她说:“没有,我挺好的。”
车窗外是北方城市常见的街景,枯萎的树,干巴的绿化带,快步走着的行人,和角落里没扫干净的黑乎乎的积雪。
岑韵看着萧瑟的窗外,享受着车里的温暖,听着电台播放的关于爱情的歌,她在想:这并不是太难的事啊,我告诉她就好了。
‘我把我是什么告诉她就好了。’
然后我们就会相爱,成为幸福的一对,多么简单,只需要一句话。
我是同性恋。
我也是个同性恋。
但当她准备张嘴时,却又发现自己的嘴唇如此沉重,自己的脑子如此混沌。
我……
她就这样,一直,一直看着窗外,直到她们回家,直到她们走下车子,直到她们走近家门,直到彼此告别。
她也没能说出口,她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不过一个小时后,她就又接到了江栎川的信息,她问她今天累不累,晚上想吃什么。晚上江栎川做了什么,她们吃了什么,岑韵不太记得,但似乎生活再次回归了原本的节奏。
她们一起在厨房里,备菜,烹饪。稍后一边聊天一边共享晚餐,饭后她们一起坐了一会儿,喝了点饮料。然后,江栎川对她说:晚安,周一见。
嗯,我们周一见,我们周一就会再见面,重新见面,延续我们现在的关系,虽然不会更好,但也不会变糟。岑韵尝试说服自己,因为她虽然表面依旧平静如水,内心却混乱如麻。
暂时不要想那么多,我现在想也想不明白。躺在床上,岑韵跟自己讲,就先这样吧,反正我们的生活还在延续,就算我毫无作为,生活也还在延续。
但她不知道:你今天所逃避的痛苦,将在你的明天重复,将在你未来的每天重复。
躺在她床尾的巨大猫咪轻轻站了起来,它跳上阳台,钻出窗户,返回它自己的家——对门才是它自己的家。虽然它总爱在隔壁逗留,但哪里是家它的内心无比清楚。
它从客厅,从江栎川为它留下的那个窗户缝返回了室内,它看到它的小人类还在伏案工作。
“喵”它对她叫了一声。
“嗨,豆豆。”江栎川把它抱了起来。
它看到她正在计算一笔钱,是她计划中的第一笔二十万元。
江栎川没有计划关于爱情的事,她那么聪明,当然知道岑韵正深陷意乱情迷。但因为那个完美的谎言,她完全误解了岑韵痛苦挣扎的根源。
很晚了,还不睡吗?小人类,你好辛苦。
“我不辛苦,辛苦的是院长和老师她们,”江栎川摸了摸小猫的头,“在这件事情上,钱是最微不足道的部分。”
“……”
“你只是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猫啊,”江栎川亲了亲它的大脑瓜,“你就做一只幸福的小猫就好了。”
嗯……江栎川是这么说,但是她自己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对要如何与岑韵去聊她的未来毫无头绪。
“……”
“每做一件事都会遇到困难,哪有一帆风顺呢?”她似乎读懂了小猫的情绪,江栎川点了点豆豆的鼻子,“绕过困难或者换一件事情去做,并不能解决问题本身。”
而且痛苦的人不是我,是她啊,心灵的疗愈不是一个舒适的过程,疗愈的本质就是一种痛苦。
周一,岑韵从一场疲惫的睡眠中醒来,她起晚了,踩着别人已经踩脏的雪到了单位。
“啊……”她打了个哈欠。
高久翔交给她的那部分专项工作内容又多又复杂,搞得她的时间被压榨得所剩无几。但是她还是记得,之前组织部说过,这周内他们就可以和那边敲定江栎川的公示材料了。
公示五个工作日,然后她的级别就正式定了。
‘恭喜哦。’--虽然对接公示的工作现在已经被安排给别人,但岑韵还是在关注。
‘XD,工资要涨了。’--江栎川最近好爱钱,她第一次在升职时感受到了收入增加的喜悦。
‘富婆记得请我吃饭。’--岑韵敲出这几个字,发送前她在想,这句话的哪部分可以插入‘我也是个同性恋’这个信息。
‘大吃特吃!’--江栎川回她。
“……”插不进去,岑韵发现,似乎她们的日常交往中,没有哪部分可以插入关于自己身份方面的表白。
她转头看向对门的办公室,那家伙也正看着她。
她悄悄冲她挤了挤眼睛。
唉……岑韵叹气后又努力提起精神——毕竟要工作嘛,先工作吧。
中午,岑韵又收到了江栎川的信息,不过不是关于公示的,她发了个股票的截图。
‘恭喜,你快解套啦!’--江栎川把利德今天上午的收盘价发给她。
‘:)感恩林总’--岑韵回她。
‘恭喜富婆!’--江栎川。
岑韵捏着手机,她在想发什么好,请你吃饭?不不不……我想……岑韵陷入苦恼,她发现那句话真的没有办法就像吃饭喝水那样随随便便就甩出来。
唉……我啊……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一个短信在通知栏弹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