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个白羊
“我不想撕破脸,我只是想你。”
“谢谢,我不需要你的想念,承受不起。”
云枝很紧张,生怕简熙离开,把她一个人丢在原地,风撕扯她的衣角,站在风口的她摇摇欲坠,嘴角依旧维持勉强的弧度。
“那天我问你,愿不愿意让我做你的金主,你还没有给我答案。”
“只要我给出你答案,你就会立刻从我面前消失,是吗?”
云枝拢了拢头发,挡住简熙的去路,“是满意的答案。”
重逢这些日子,她一直顺着简熙。第一次跟简熙提出请求,用尽乞求的目光。
“你在逼我?”
简熙说得还算委婉,本意是想说——你是怎么有脸逼我的?
云枝低下头,迅速抹下眼角,“不是逼你,是请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哦?”
“请求你给我一个对你好的机会。”
简熙眨眨眼睛,“我不止有一个金主。”
“我不介意。”
简熙病态的脸庞挂着自暴自弃的笑。
“我很脏。”
简熙发烧了,呼吸是滚烫的,像从火炉里高温烤出来的炭,一呼一吸都勒紧云枝的胸腔。
云枝条件反射按住抽痛的心脏,眼底将溢未溢的水光暴露她假装不痛的伪装。
“我也不干净。”
“你图什么?”
“图你。”
“你不怕我有传染病吗?”
云枝还在强撑,还在微笑,“不怕,我心甘情愿。”
简熙扯起嘴角,是笑,也是不屑,“云小姐,过了这么多年,还这么热衷于圈养金雀,您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对不起。”
简熙怎样讽刺她,挖苦她,都没关系,她只是执着一个身份,一个能够不让简熙从她的世界里消失的身份,骗自己也好,虚有其名也好,她需要的,不过是一个信念,一个盼头,来支撑她还想看到明天升起的太阳。
“所以,你愿意吗?”
云枝固执地问,固执地看着她。
简熙没有立刻给出她答案,同样看着她。
云枝很漂亮,很温柔,红透的眼圈很让人心疼,和她站得稍近些,鼻腔便被她岁月沉淀出的独特味道环绕,和少女时期的清纯不一样,时光终究是将她淬炼成为更有魅力的成熟女人。
如今的她,很好很好,远远看,走近看,她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恋爱对象。
简熙又不瞎,她当然能看到,可是,她见过云枝太多恶劣的样子,别人看到的,只是美丽的皮囊,她看到的,是剥开皮囊表面,更深层次的东西。
欺骗,背叛,谎言,玩弄,戏耍,眼泪,伤口,疼痛,都是云枝曾带给她的。
人不能一直停留在过去,人也不能总是揪着过去不撒手。
太阳总会照常升起,谁离了谁,都能活。
七年的分离,她们都在成长,在变化,在与过去那些好的不好的,挥手道别。
再重逢,简熙眼里的云枝,变化得实在太多太多,外形,气质,感觉,可能是吸烟的缘故,声音都比从前沙哑几分。
有时候,比如现在,简熙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云枝,竟然也会产生错觉——
她真的是那个伤害过我的云枝吗?
我真的是那个被她伤害过的我吗?
如果她是她,如果我是我,那我们,为什么还会面对面站在一起,平静地看着对方的脸。
不是应该一个破口大骂让她滚,一个痛哭流涕求和好吗?
为什么都要情绪稳定,都要面不改色,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是希望向对方证明什么吗?
——姐姐,你看,我长大了。
——妹妹,你看,我成熟了。
七年很漫长,但好像往前走的只有时间,而我,在她眼中看到我倒影那一瞬间,我便知道,恨回来了。
那爱呢,爱回来了吗?
爱回不来了。
爱怎么可能还会回来呢。
那场雨,是会吃人的,那是一场替天行道的劫,雷雨狠狠抽打我的脸,我的身,鞭策我愚蠢的灵魂,夺走我满腔热爱,他们说我活该,说这都是我应得的报应,说我罪该万死。
谁让我爱上的人,是我的姐姐。
我跪在雨里哭泣,我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我心里对她的爱,正在一点一点消逝,放血似的,每一秒钟,都是剥皮抽筋的疼,像是对她进入我身体的惩罚。
操.我的人是她,该死的人却是我。
骗我的人还是她,心有不甘的人还是我。
我活该,我太活该了,不然我怎么会在对她的爱消逝的最后一秒,还在遗憾这场即将结束的爱情里,我实在爱得太不尽兴了。
我向上天乞求,这一世,就这样了,我累了,爱不动了,但要是有来世——我想做她的亲妹妹,我想跟她乱.伦。
乱.伦的亲姐妹,爱得明明白白,恨也明明白白,不像我们,爱得不清不楚,恨也不清不楚。
乱.伦的亲姐妹,是不是就会更亲近了。
——如果有来世,你还愿意让她做你的亲姐姐吗?
——我愿意。
“我愿意。”
简熙一句听起来并不走心的回答,让云枝空洞的眼睛里,生长出渺小的希望,万物复苏。
脱口而出这句话,完全在简熙的意料之外。
气候干燥,简熙身上却湿漉漉的,暴烈的太阳怎么都晒不干,她看着云枝,云枝也湿漉漉的,天上没有下雨,那是她们眼睛里流出来的水,翻涌翻涌,流成直堕地狱的河。
跪在那场雨里的人,真的只有简熙一个人吗?
简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刷卡进到楼里面,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
云枝说话算话,没有跟进去打扰她,站在原地,透过玻璃门,她看到停在十六层的电梯,拿出手机,打开外卖软件。
二十分钟后,简熙从外卖员手里接过外卖袋子,“谢谢。”
拆开一看,是药。
云枝买的。
她知道。
虽然简熙很不愿意吃云枝买的药,架不住身体实在难受,别的药,又没用,她只能就着温水,把药吃了,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这一觉睡得很沉,睁开眼,透过窗,看到城市闪烁霓虹灯的夜景。
她摸索到手机,摁开一看,快七点了。
坐起来,揉揉睡疼的肩膀,适应一阵,她发现身体轻快许多,摸摸额头,烧也退了。
睡前那几片药,果然起了作用。
简熙坐在床上看了会手机,很无聊,没什么可看的。屋子又黑,她心里很不安,不如去酒吧待着,至少那里是热闹的。
身体还没有彻底痊愈,担心复发,她便没洗澡,把长发随便挽起来,换上保暖的衣服,出门了。
简熙迈出单元楼的门,穿得再厚,锋利比刀子的冷风还是顺着衣领灌进来,她赶紧低头,把露在外面的下巴藏起来,快步向前走。
余光瞄见黑暗处一个人影。
熟悉的味道先被她认出来,扭头一看,冷风中站立一个人。
云枝双手揣在衣兜里,脸白得像鬼。
不知道站了有多久,雕塑一样,时不时眨两下眼,失焦的双眼像在放空,又像在盯着什么东西看。
她都感觉不到冷吗?
简熙皱眉,不想被她影响心情,权当没看见她,继续下台阶,自顾自地走。
路灯把人影拉得好长,简熙稍一垂眼,便能看见后面那道尾随她的影子。
像鬼一样,阴魂不散的鬼。
简熙加快脚步,却怎么都甩不掉身后的人。
又走几步,简熙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转过头,“云小姐,您跟着我干什么?”
“保护你。”云枝嗓音很哑,由此可见她到底抽了多少根烟。
病好了,简熙没那么急躁了,至少冷静地和云枝说上几句话,是没有问题的。
“谢谢,但不用。”
云枝站在路灯的阴影处,头发乱飘,身板却是直的,她知道这样的自己,很招人嫌,很讨人厌,她也不想招人嫌,不想讨人厌,她想把自己变得完美一点,让简熙看得顺心一点,可她还是搞砸了。
身心疲惫的她低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打扰你,我只是担心你,想问问你有没有退烧,身体有没有舒服一点……”
“我的病全都好了,云小姐请回吧。”
“好。”
从前,云枝是简熙的私有物,殊不知,一直被圈养在笼子里的人,是简熙。
如今,云枝是简熙的金主,主动要钻进笼子里的人,是云枝。
有爱的时候,那是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