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丧失意识前曾听到姬宴雪的低呼,姬宴雪那时已经赶到了太古战场,却只能看到死去的云重紫、昏迷的谢灼,与被大道镇杀的谢挚;

而在决战前一晚,她又才与姬宴雪互通心意,还……缠绵了一整夜。

于情于理,都应该是姬宴雪把她的“尸体”带走了,姬宴雪应该也不会允许其他人碰她……

……姬宴雪不会把她给埋了吧?

不知道神族的埋葬风俗是什么,嗯……她记得是葬在昆仑神山上?那么神帝的皇后应该也——哎不对,她现在好像还不是姬宴雪的道侣吧……?

按照姬宴雪的风格,谢挚十分怀疑,她可能会给自己打具水晶棺什么的。

什么呀!真要是那样的话,也太傻了……等她出去之后,非得好好地笑话姬宴雪一通才行。

想到这里,谢挚就忍不住无奈地苦笑,同时心中泛开一阵微甜酸涩的情绪。

不知阿宴等了她多久……

她“死去”的这些时日,她一定很辛苦。

谢挚又想:

不会好不容易“复活”了,她还要苦哈哈地打碎棺材再挖土吧?说实话,她很怀疑自己的身体在地下放了那么久,一时半会还能不能动得起来……

不管怎么说,先试试看吧。

要是她真的从地底下破棺而出,也不知会不会吓晕几个巡逻的神族战士……

敛去诸多胡思乱想,按下因为马上要见到姬宴雪而十分激动的心情,谢挚闭上眼睛,沉心凝神,开始试着一点点感应自己的身体。

最先恢复的是对温度的感知——

谢挚只觉得冷,好像躺在冰块上一般,不由得一阵咬牙:

姬宴雪不会真把她放进什么水晶棺里了吧!那样的话,她刚活过来,就感觉又要被重新气死了……

其次恢复的是听觉,谢挚听到模模糊糊的窸窣声与衣料摩擦声。

似乎……有人来了?

谢挚心头一紧。

——是谁?

第356章 阿宴

不会是有人盗她的墓吧?

要是那样,可真不好。

谢挚有点啼笑皆非之感——大能者陨落后,坟墓往往藏有至宝,被修士当做探险宝藏的例子也不在少数,不过她倒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可能也会面对这种情况。

来人的脚步很平稳,听不出来什么情绪,似乎对这里很是熟悉,慢慢地走近了她。

微凉的触感落下来,谢挚感到,来人用指尖轻轻抚过自己的眉眼。

动作极轻柔,眷恋而又克制,如在触摸一张心爱至极的名画。

“最近很忙,好久没来看你了……”

女人坐下来,叹息一般地轻声说。

……是阿宴。

谢挚立即认出了这熟悉的声线,心脏重重一跳。

在小世界里观看无数光幕的时候,她不知道想起了姬宴雪多少次,若非那股想要再见到姬宴雪的强烈渴望支撑着她,很有可能,她早已在无边无际的孤寂中失去了神智。

而现在,她渴盼不知多久的人就坐在她身边。

这样亲密,这样近,伸手就能触及。

谢挚努力试着动一动嘴唇,发出一点声音来;

但重新掌控身体是一个漫长艰难的过程,她这具身体久不经使用,不知静置了多久,如同河冰消融,需要一点点慢慢消解,即便她心急,也没有用处。

谢挚只能耐下性子,一面反复尝试,一面仔细听姬宴雪要说什么。

姬宴雪的声音依然好听醇厚,只是比谢挚记忆里多了一份深深的疲倦。

说话的语气仿佛谢挚还活着一般,像聊天一样自然随意,向她慢慢讲述了自己近来做了什么事。

“……前些日子,小狮子终于突破了仙人境。她天赋颇佳,再加上有我为她护法,倒也十分稳当,没有出什么岔子。这些年来,修行之路越来越难了……之前那种不过百岁便登仙证道的天才早已成为了历史,我想,或许很多年之后,即便是最出色的修士们,也得用千年才能成仙。”

“有几个年轻神族,到了该下山寻觅道侣的时候,我不放心,亲自送了她们下去。也不知她们能不能找到心爱的人呢?”

姬宴雪笑了一声,“不过,只要不要像我一样就好。”

“母皇还在的时候,总是对我的婚事十分忧虑,她说我眼光太高,太挑剔,这样下去如何寻得到道侣。我听了不以为意,并不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我少年时也曾遍游五州,见过许多各族英杰,有的温柔可人,有的潇洒落拓,但他们都不能使我感到一点动心。”

“……直到,我遇见了你。”

不知想到了什么,姬宴雪忽然又沉默下去。

她再开口时,谢挚闻到了一股清新芬芳的花香,像是刚刚才自茎杆上摘下。

姬宴雪从衣前取下自己摘的花,小心翼翼地佩在谢挚的发间,“差点把它给忘了……”

“春天已经到了,小挚。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昆仑山上并非只有严冰寒雪,亦有鲜花佳草,开放的时候香气扑鼻,如同锦绣铺地,美丽非常;小狮子之前就是被我安排住在那里。”

“还在秘境的时候,我时常想,以后一定要把你带去神族的花园里看看,你一定会很喜欢,还要摘来一朵最美的花朵为你佩上,如此才足与你相配。”

“——就像五百年前,我们在越人的部族时,我为你佩花一般。”

“我有对你说过吗?你抬眼看我的时候真是漂亮极了……仿佛整间屋室都为你亮了亮;我的心室,也是一样。”

“那时尚未察觉,现在想来,那或许就是我第一次为你心动吧。”

“在那之前,我总是下意识地把你当一个需要照顾保护的孩子看待,那次我才终于意识到,当年那个莽莽撞撞的小少女长大了,她变成了一个……明艳照人的姑娘,你记得吗?在傍晚的宴会上,有那么多越人男女盯着你瞧。”

听着姬宴雪的话,谢挚心中五味杂陈,又是心疼难过,又间杂着惊喜与甜蜜——她从未听过姬宴雪如此直白地讲述自己是如何对她动心的。

说起来,她们二人其实极少说过什么剖白之语,之前在秘境当中相处了十余年之久,期间也不是没有一些叫人怦然心动的暧昧时刻,但在难以自制、将要挑破的时候,两人又会默契地各自退回,至少保持明面上的平静。

谢挚是觉得,在秘境里毕竟不大合适,又心系外界,时刻担忧龙族入侵,一切等出去之后再说不迟;

姬宴雪则是知道自己必定要战死的命运,并不愿谢挚涉情太深,免得她之后伤心。

直到决战前一晚的缠绵,之前压抑许久的所有情感都尽数迸发出来,融入在激烈的情。事之中,不论谢挚还是姬宴雪都格外难以自持,不愿停止,倒如水到渠成一般,自然而又理所应当。

欢喜之余,也觉极难过:

姬宴雪看似平静,实则那些平淡字句下潜藏着深深的思念与情意,反而比直截抒情更加动人,谢挚能感受到她掩饰得极好的哀凉悲伤。

她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太过骄傲,什么都压在心里,自己不声不响地担负,心中有十分,行动上表现出来的只有七八分;等到说出口时,便只剩下三四分了。

从这流露出的三四分里,也可推知她的内心是多么痛楚。

已经过去了五百年吗……

捕捉到了姬宴雪话中的关键,谢挚也是一阵恍惚。

五百年,足够发生多少事啊……

她受大道征伐的时候也不过是二十几岁罢了,转眼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小世界里没有时间与空间的存在,以至于谢挚几乎有些丧失对时间的感知了,她原本猜想过,自己至多只是“死去”了几年,却没想到,外界已是沧海桑田,五百年忽忽而过。

从姬宴雪的话来判断,她在这五百年间应该常常来看她,这样与她静静地坐上片刻,说一会话。

姬宴雪的话十分随意,且没有逻辑,应该是想起来什么,便慢慢地说些什么,时而还会陷入一段久久的沉默。

凭借着之前对姬宴雪的了解,谢挚在心里一点点想象出她的模样:

姬宴雪现在,应该是在……垂着眼睛,指节轻轻地抵着太阳穴,仿佛是在看她,又仿佛只是沉浸在了过往的回忆之中。

每当这个时候,她的金发若是没有束,便会柔软地倾泻在肩旁,平日的那些傲慢与高不可攀全都消散,流露出少见的沉静柔和,浅睫下碧眸如宝石一般微微地闪,格外叫人想要亲近。

之前在秘境里,谢挚曾见过几次姬宴雪如此,每次看见都觉心动,心中生出一股冲动,想要悄悄走上前去,摸一摸她绸缎似的长发,看姬宴雪微微侧头,扬起眉毛,露出平日里常见的那种带一点漫不经心的笑,问她“怎么了?”

但最终,谢挚也只是远远地、默默地看着她而已,并不向前走一步。

现在……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想再等一等,等到离开秘境再说;

何况现今五州危急如此,不论怎样,她也不该再耽溺于情爱之中——至少在未解五州之难前,不应该。

除过这些顾虑之外,她心底也对情爱有种难以言说的畏惧。

虽然……虽然她知道,姬宴雪和宗主、白芍两个人,完全不一样……

“……近来,中州那边有人邀请我下昆仑山,但我统统都回拒了。”

“之前不下山,是因为太一神的祖训;现在,则是因为你还在这里。”

“我怕我离开后,你会孤单。”

“每次我这样想的时候,总会十分难过……”

姬宴雪顿了顿,笑道:“这想法是不是很傻?大概你知道之后,又要笑话我、和我斗嘴吧?”

不知怎的,她又突兀地沉默下去。

这一次的沉默,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久。

若不是还能听到女人浅浅的呼吸声,谢挚都几乎以为她已经离开了。

……阿宴怎么了?

谢挚有些心急,竭力动了动指尖。

但眼皮却沉重,四肢还很僵硬。

还得,还得再等些时候才能……

“……小挚。”

姬宴雪的声音在近前重新响起来。

谢挚听到,女人的声音在微微地颤抖,像是忍耐到了极致。

一滴压抑已久的泪,终于落在谢挚平静苍白的面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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