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莎普爱思滴眼睛
“诸位!我们一起来敬念瓷一杯吧!庆祝她平安归来!”
姜契率先举杯,“契素敬佩瓷君子的为人,这一杯,愿为足下压惊。”言毕一饮而尽,奉杯请众人看。
吕射月亦笑着为自己斟满酒,并未多说,只是叹道:“瓷君子是真君子,小剑仙是假剑仙。”一口饮完杯中酒,虽然含笑,眼中却有泪光。
心魔说起来其实颇为奇怪,有人恶贯满盈还是不会生心魔,有人一生行善,只是稍稍踏错一分,便会心魔丛生。
这与修士的道德感和性格有很大关系。
而宋念瓷恰好是个正直得将近古板的人,她不能接受自己手上染上同伴的血,即便从本心来看,她也是受害人。
所以此次神墓之行,只有她受到的影响最大——其他人纵使愧疚,但也没有到生出心魔的地步。
所以吕射月才说,宋念瓷是真君子。
她与宋念瓷并没有怎样熟悉,可还是来赴了这场聚会,这不仅是因为谢挚请她,更是因为惺惺相惜之情。
修行之路多磨折,跨境难如登天,赫赫有名的中州第一天骄,就这样倒下了。
在场的众人都知道,宋念瓷的修行之路已经断绝,余生都只能停滞在脉种境界,寿命也不能再有增长,而他们显然个个都至少有仙人之资,日后的人生,自此便截然不同了。
数千年后,他们仍是仙人,执掌一方大权,外貌不变,青春不改,而宋念瓷或许已经化为了一抔泥土。
这其实也是一场送别宴,大家都心知肚明。
连白令芳也收了平日的嬉笑姿态,郑重地敬了宋念瓷一杯,“今后多加保重,宋木头。不要多思虑,要开心一点。”
谢挚跟宋念瓷举杯互敬,眼眶已经发红,“宋师姐,你对我的恩情,我永远也忘不了……”
是宋念瓷带她进了红山书院,她遇见瓷姐姐,比遇见夫子还更早。可是现在,瓷姐姐却先……
连姜阔也以茶代酒,饮了一杯,神情同样庄重。
宋念瓷不善饮酒,但她还是认认真真地喝完了众人敬的每一杯酒,深深拱手:“诸位今日的话,念瓷都记住了,永不敢忘。”
“不必感怀悲伤,快吃饭吧!”她笑着坐下。
姜契适时开口调节气氛,众人也不想宋念瓷刚回来便太过悲凉,于是便有意谈笑,气氛看起来竟也十分热闹。
谢挚不胜酒力,强饮了几杯,已然有些薄醉,白令芳觉得她好玩,还怂恿给她灌酒,又被食月犬叼着衣领制住,冲她严肃地摇头。
“姜阔!快把你这大黑狗叫走!我可是瑞兽啊瑞兽!”白泽圣女恼羞成怒。
大家从未见过她吃亏,都大笑起来。
“哼,不跟你们一帮没品的人族见识!”
瑞兽嘟嘟囔囔地从食月犬口中解救出来自己的衣服,又笑问道:“哎,我问你们,你们知道,什么才能算得上好酒吗?”
其实他们今天喝的酒已经很好,是姜契带来的皇室珍酿,但见她神情神秘,*显然要卖一个关子,大家也很捧场,纷纷摇头说不知道。
见此情状,白令芳不由得愈发得意。
挥挥手,她站起来大声道:“要拣云海石林里灵猴亲攀绝壁采来的粉晶无根果,取了玉石杵来细细地捣碎,拿潜渊底的千年玄冰镇着百年,这才算好酒呢!你们喝过没有?”
碧海石林在东夷,潜渊是中州和北海的交界线,深有万仞,要取得潜渊底的玄冰,谈何容易。大家只当她是说笑,俱摇首饮酒,一笑而过。
谢挚旁边正是姜契,她喝得已经有些醉,看东西都有重影,晕乎乎地坐在位子上撑着头,脸颊粉扑扑,看起来特别乖。
姜契在烤得滋滋响的肉上切下来最嫩的一块,为谢挚布到面前的盘子里:“吃点吗?我记得你爱吃这个。”
谢挚没有应声,也没有动筷,只是望着她发呆。
忽然,像是终于认出来了眼前人是谁似的,她傻乎乎地笑了一下,很高兴地甜声道:“阿契!我认得你!我翻过花山了吗?你没有事真是太好了!”
这人显然已经全醉了……
姜契无奈地扶住少女东倒西歪的肩,让她轻轻靠在自己怀里,稍作休息。
食月犬竖起耳朵盯着她们看了半晌,很果断地咬着姜阔的衣服把他扯到了另外一边。
在喧闹声中,皇女不自觉地柔下目光,点了点谢挚的鼻尖。
“大胆蛮女,竟敢直呼皇女的名讳。”
再过一会,姜契还有事在身,不得不抱歉地提前离场。
作为已经开府的皇女,除了修行,姜契还有许多俗务需要操心,何况她还有夺嫡的野心,难免更加繁忙,平日里几乎很少在红山书院露面。
环顾一圈,宋念瓷正在和谢灼低声说着什么,显然不容打搅;白令芳喝醉了酒,已经显出雪白的瑞兽本体模样,正把自己团成一团,抱着玉如意呼呼大睡;而食月犬正在专心致志地吃饭,顺便投喂小主人姜阔。
看来看去,也就只有吕射月靠谱。
姜阔将谢挚交给吕射月照顾,仔细地一一轻声嘱咐,要吕射月多看着谢挚一点,吕射月笑着应好。
皇女最后蹲着深深地看了谢挚一会儿,终于转身离开。
……再等等我吧,小挚。她在心里说。
等到她取得储君之位,她一定立刻就向母皇上书,请求赐婚昆仑卿谢挚。
等到谢挚醒来的时候,已经酒残席散了。
天色渐暗,只有吕射月还在旁边陪着她,默默地斟酒独酌。
谢挚揉揉眼睛,发现自己身上还盖着吕射月的外袍。
她直起身子,“大家都走了吗?我睡了得有多久啊……”
吕射月笑着瞧她,“也没多长时间,就几个时辰?看你睡得好,大家都没舍得叫你起来,轻手轻脚地走了。”
“这样啊……”
自己居然睡过了半个聚会……谢挚很不好意思,又觉得很可惜。
这样的聚会,或许以后就很难再有了。
“我看三殿下待你似乎……”
吕射月递给谢挚一杯果酒,语气调侃道:“有些不同。你觉得她怎么样呢?”
“什么怎么样?就……很好啊,人长得漂亮,还高,然后熟了之后也……挺温和可靠的……”
谢挚刚睡起来,还没有完全清醒,懵懵地接过酒,下意识说了一串形容,这才忽然猛地领会到朋友的暗示,这下脸却全红了。
“我……我对三殿下没、没那种想法!”
她恼羞成怒,“我可没有当王妃的爱好!”
“这时候怎么叫起来三殿下了?之前不是还叫阿契吗?”吕射月还在逗她。
“哎呀!”
谢挚着急了,“我没骗你!我都……我都……”
“你都怎么?”
“我都有喜欢的人了!”谢挚憋了好半天,也只憋出了这句话。
宗主不让她告诉别人她们在一起的事,她一直都牢记于心,连夫子都没说过,将这件事隐瞒得很好,谁都不知道。
吕射月感兴趣地放下酒杯,“你有喜欢的人了?是谁啊?我认识吗?”
你当然认识,不仅认识,还熟得很呢……当然这话谢挚只敢在心里讲讲。
“说说看是谁,说不定我能帮你参谋参谋呢?”吕射月还在锲而不舍地追问。
“就是……就……”
谢挚目光飘忽不定,心中有些动摇。
……只是说自己喜欢的是谁的话,也没影响吧?
而且那些甜蜜悸动,她也真的很想跟人分享。
“我喜欢的人是……”
忍着害羞,谢挚小声说:“是你们天衍宗的云宗主。”
“啊?”
吕射月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显然对这个答案极为意外。
“云宗主她修的是无情道啊?”
。
后来不论多少年,坐在高高的观星楼上,谢惜自都会无数次地想起一百年前的那个夜晚。
如果那天,她拒绝了那颗种子,她的命运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她不知道。
星辰沿着既定的轨道缓缓运转,它诞生,同时它也灭亡——在亿万年后。
命运也是如此。
谢惜自在微凉晚风中仰起脸,感到白绸被吹得轻轻晃动。
她看不见,可是无形的星图自行在她心中永恒不息地闪烁运转。
因果相依,环环相扣,一切都在向不可逆转的结果飞速驶去。
什么都改变不了。
一百年前。
歧都,谢家,观星楼。
谢惜自结束了例行的占卜,轻轻叹出一口气。
……还是没有出路。
那道在少年时让她为之眼盲的谶言仍然印刻在她心底,随着岁月流逝,不仅没有褪色,反而愈发深了。
“龙族入侵,五州大乱。解难者,莲种也。”
遥望着深邃的夜空,谢惜自再次念出这句被她重复过无数遍的话。
这就是她少年时占卜得到的结果。
大难将至,只剩下百余年时间筹谋准备,她却至今仍然毫无头绪。
“刈鹿,你说,莲种到底是什么呢?”她轻声问身边沉默的刀灵。
刀灵摇了摇头,“不知道,家主。我就是把刀,除了杀人,我什么都不懂。”
她单膝跪地,奉上一张拜帖:“这里有一份未署名的拜帖,请您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