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出来这独臂女人已经是强弩之末,被贯穿的胸口还在不断往外流出汩汩暗红血液,嘴唇青白,显然正处在生命消亡的尽头,只是她的意志力太过强大,竟然还保存着一丝清醒的神智。

独臂女人没有看蒲存敏,只是死死地盯着谢挚,一种奇异的亮光从她眼中放射出来,她笃定地笑着低声说:“总有一天,你会为你今天做的事而后悔的,小东西。”

“……”

谢挚看了她半晌,却并没有在她眼中发现怨毒憎恨。

她忽然感到非常累,非常想念族长和白象氏族。

此刻她只想好好靠在象翠微怀里,跟女人哭丧着脸撒娇,可怜巴巴地说她好疼,请她务必多夸夸她、抱抱她。

谢挚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从来不后悔。”

她埋首在蒲存敏的脖颈间不再抬头,只是道:“小葡萄,我们走吧。给她一个痛快好了,这样将死未死的,很难受。”

蒲存敏依言震碎了独臂女人的胸膛,忽而感到背上一沉,便是一愣——那承担了太多的少女终于支撑不住,靠在她身上睡过去了。

就在这时,远处腾起了一阵浓浓烟雾,许许多多的灵兽神禽朝这群精疲力尽的少年男女们疾冲而来!

“怎么回事!”

钱德发吓了一大跳,下意识便往腰间摸去——作为雍部人,他被兽潮吓怕了,一见到如此之多的灵兽聚集便心惊胆战。

“刹车刹车!”

站在大耳朵风生兽上的龟血树威风凛凛地举起树枝,比划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兽群便顺从地住了脚。

“小挚呢?我的人族小凶兽呢?”

理直气壮地拨开一群傻眼的少年男女们,灵树舞动着萝卜状根须就往里闯,“她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看到伏在蒲存敏背上双眼紧闭的人族少女,龟血树一下子就放缓了声调,“……啊,这个家伙,又把自己弄得满身的伤。”

蒲存敏受不了它这副自来熟的模样了,而且一颗长着大眼睛的树看起来也的确很奇怪,“请问你是——?”

“我是小挚的朋友,”龟血树对她并不多作解释,转身朝兽群走去,“跟我来吧!”

“渊止王上在仙山区强行打开了一道出口,我特意带人前来接应你们!”

——其实才不是呢,龟血树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它只是想来接谢挚而已,但是它在来的路上碰见了风生兽,它一听龟血树要去找谢挚便兴奋地扇起了耳朵,表示自己也认识谢挚,要跟它一起同去,实在拗不过风生兽,龟血树最后也只好带上了它。

谁曾想,一开这个头就没了尾,在之后的路上它们接连又遇到了不少灵兽,有的被谢挚顺手帮过,有的被谢挚特意救过,还有的是跟风生兽一样,被谢挚抓来代步,结果最后吵着闹着也成了好朋友。

一听自己年少的人族朋友有难,灵兽们当即放下手头的事,义薄云天地要跟龟血树它们同去——灵兽其实比人族要讲义气得多。

就这样,原本只有一棵树的队伍莫名其妙越走越壮大,到最后就变成了这样一支轰轰烈烈的救人大军。

真是没话说,看着眼前这群受伤的少年男女们各自选好了坐骑,甚至还剩下不少灵兽没有人骑,龟血树开始无语。

——谢挚这个倒霉孩子,到底在金乌梦里结识了多少灵兽朋友啊!

“大人,您别担心。”钱进荣觑着姜既望的神色,小心地说。

牧首大人在一个时辰之前强行打开了金乌梦,距离参赛的少年男女们得到消息赶到出口还有一段时间,许多人都一起耐心地等待族中小辈走出来,蒲江兰甚至站到了金乌梦正下面,一心候着要接自己的宝贝徒弟。

钱进荣自己心里同样也有些不安,但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正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牧首并没有她表面看上去这样平静镇定。

她的心有些乱了——这还是头一次。

姜既望睁开眼,淡淡道:“我并没有担心。”

但您可是已经将手里的茶杯捏了整整一个时辰还没放喽!钱进荣有些想笑,但还是躬身对自己的上司表达尊敬,“是,您说的是,您没有担心。”

金乌梦里终于有人走出来了!

姜既望一下子站起身,连茶杯也没来得及放在桌上,眼睛便望向互相搀扶着的少年男女们,在他们当中搜寻谢挚的身影。

她的心沉下来——走出来的少年们身上各个受着伤,有几个还非常严重,已经陷入了昏迷。

“快请医师们前去救治。”姜既望对钱进荣低声说。

“是!”

好在她早有准备,医师也好灵药也罢,早就都预备好了……

五色鸾鸟氏族的鸾吟芝、骆燃霄、熊剑北、钱城主的儿子钱德发……姜既望在心中一个一个默默地数过去,感到心中的焦躁越来越盛。

甚至她还看见了跟谢挚同出一族的象英,那孩子也在重伤昏迷之中——但是却仍旧不见谢挚的身影。

“小挚呢?牧首大人,小挚呢?”

火鸦伸着脖子不停张望,一副望眼欲穿之相——天知道它有多想谢挚!跟姜既望一起呆的这半个月里,它的翅膀羽毛都快因为扫地被磨掉了!

姜既望不知道该怎样答它的话,“我……”

“牧首大人!”

蒲江兰也来找她了。

紫衣女人早就摘下了面纱,明艳的面容上此刻满是急色,“我的阿蒲怎么还不出来!别人都出来了,就阿蒲还没出来!”

“我的小挚也还没出来呢!”火鸦虽然怕她,但还是梗着脖子大叫了一声。

姜既望正要安抚一人一鸟,忽然目光顿住了。

在半空安然悬浮的金乌梦中,踏出了两个少女身影,一个面容娇艳,一个眉目冷淡——正是谢挚和蒲存敏!

“铛——”

钱进荣长出一口气,用力敲响了金钟,“半月之期已到,所有参赛者都走出了金乌梦,本次英才大比正式结束!”

蒲存敏将自己的身份令牌放进还在昏睡的谢挚手中,平静地大声道:

“大比魁首是白象氏族谢挚!存敏为第二。”

如同胸中大石落地,姜既望这才感觉自己的心缓缓地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谢挚平安无事地归来了,也真的拿到了英才大比的魁首。

她完成了她们之间的约定。

数十万里外,中州。

“……昊天塔碎裂了。”

一个清瘦的女人从茫茫的星空中收回视线,眼睛中只有一片空洞——她竟然是个盲人。

她轻轻地笑了一声,有些感慨的模样,“说起来,那尊宝塔还是我问别人借的……就这样弄坏了,可怎么是好。”

话虽如此说,但她脸上却并没有什么担忧之色,显然并不真正在意。

身着黑衣劲装的高挑女子悄无声息地在她身后出现,恭敬地半跪下来,将手中的白绸举过头顶。一把青色的妖刀在她腰间闪烁着微光。

等到女人熟练地将白绸蒙上双眼,黑衣女子这才轻声地接了话,仍旧跪在地上没有抬头。

“不要紧的,家主。那位大人不会说什么的。”

“那是自然。”女人微微地点了头,认可了她的话。

“去查。”

过了许久,女人才又发话。

“去查,是谁在我们的人手持昊天塔的情况下,仍旧坏了计划。”

如此之多的大荒少年们聚集在一个密闭空间之中,这样好的一个机会,居然就这样毁掉了,真令她心中怒意丛生。

女人披衣起身,消失在屋室内的浓重黑暗里。

“若那人是姜既望,我也不介意弑王。”

第101章 琴箫

定西城的杏花开了。

大荒向来被其他四州目为荒芜之地,在他们的想象中,这里应当是永远的黄沙焦土,至少也是鸟愁花败之所,理应为一切美丽的生灵所摒弃的;

但其实不然,大荒的春天非常美丽,而且色彩斑斓,处处生机盎然,这也是大荒人最喜爱的季节,不论男女老少,每个人都会特意穿戴起自己最好的新衣裳,在身上佩上五颜六色的宝石,将自己的弓箭和靴子都擦得锃亮。

而杏花,便是大荒的所有果树中最先开放的花朵,因此也被称作是“报春花”,这种树木习性坚韧而又适应力强,在定西城中处处都能见到它的身影;

一到春日,城内到处都氤氲着一片粉雾云霞,令踏足在街道上的人仿似走在仙境之中,雍部的民众也因此亲切地称杏花为“钢铁城的城花”。

及到杏花瓣已经落了一地,开始蜷曲着发黄时,梨花尚紧着雪一般的花苞立在树枝上。

道路边的草木也伸出了细细的叶子尖,极嫩的、像刚抽出的韭黄一样、鲜嫩得仿佛能掐出汁水的绿。

城墙上寿命足有数百年的老藤褪去冬天锈铁色的干枯,重新覆盖出大片缠缠绕绕的碧意;细小的黄花开得急切又热烈,亮亮地在阳光下举起澄净的明黄。

河冰乍开,春水奔流,大荒人豢养的灵兽们开始陆陆续续地换毛发。情,晚间各种各样的兽嘶禽鸣吵得人整夜睡不着,走在路上甚至还能经常观赏到几支求偶的舞蹈,冬日南飞的候鸟重又归来,这些长翅膀的小精灵并不因为大荒的贫穷而厌弃这里,巨大的神禽在浮着白云的天空中像箭矢一般来回穿梭。春天确实已经到来了。

“噢,城里的梨花开了呀……”

火鸦在一株梨树下驻足观望,看了看四周没人注意它之后,它立刻扑腾着翅膀叼下来一枝自己觉得最繁盛的梨花,兴冲冲地准备带回去送给谢挚。

清润的梨花香直扑鼻子,让火鸦也不由得有些陶醉的熏熏然,它挑了朵梨花插在自己头上,快活地抖了抖尾巴,愈发觉得自己实在是很漂亮的一只鸟。

“带回去给小挚瞧瞧!”

自从金乌梦中归来之后,谢挚结结实实地在牧首府休养了好长一段时间。

她受的伤实在太重,身体几乎快被过量符文冲击绞碎,虽然得到了瞽心蛇的心头珍血及时医治,但仍旧还有许多积伤未除,走出金乌梦之后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谢挚一下子便发作病倒了,连着好些天都昏迷不醒,令所有人都担忧不已。

鸾吟芝装作族中长辈有命,隔三差五就给谢挚带来灵药宝丹,什么珍贵值钱送什么,还要坐在床边盯着谢挚吃掉这才肯走,临走时还一定要声明一下自己真的很讨厌谢挚,只是觉得她可怜才给她送药。

钱德发和熊剑北这对焦不离孟的好朋友也常常一起跑来看望谢挚,熊剑北给谢挚送了一串他亲自磨制的百兽牙串,珍贵无比,每一颗兽牙都是一种强大宝血种的牙齿做的原料;钱德发甚至将金钱鼠氏族的铜钱宝具拿来拆开跟谢挚掷色子玩儿,为的就是给她解闷。

熊剑北的母亲——一位高大严厉的年长女人,同时也是剑熊氏族的现任族长,也亲自上门看望过谢挚,向她郑重地道过谢:

算起来,是谢挚救了金乌梦所有人的命,自然也包括她儿子的性命。

骆燃霄也来看了谢挚许多次,给她带来了自己都舍不得用的珍贵宝血;象英在伤势稍好一点之后便执拗地要求见谢挚,被人扶着来看过她,看到床上气息奄奄的少女时一下子便红了眼眶,握着她的手许久许久也没有说话。

就连最不喜欢跟旁人接触的蒲存敏,也不声不响地来看望过谢挚好几次,在她床头留下礼物之后,便又悄悄地离开。

而姜既望,虽然面上看起来仍旧平静自然,也对钱进荣说过“小孩子,出去碰撞摔打一番才能成长”之类的话,但其实夜间也会反复起身察看谢挚有没有不舒服,为她掖好被子,这才回去歇息。

大家都很关心谢挚。

火鸦像一阵风似的冲进牧首府,声音已经先至:“小挚小挚!看我给你折的梨花!”

上一篇:我杀猪养你啊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