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惘然
每日近三十里的路,还不都是官道,上山下坡的自顾自都难,便是瑶瑶这么小只,他和儿媳轮换着,都没法一直抱着背着,再心疼也得放下地让自己喘口气,昨日还是江芜来给搭了把手才混沌着混了过来。这么个成年姑娘,就算他们一起,也不可能带得上路啊。
比起被吴力的话打了个措手不及的秦崇礼,提前两个多时辰来了这小屋的江芜并非无用枯坐。从太子到囚犯,从人人仰视到谁都可以踩一脚,这几日江芜努力适应着变化,自是没期待连大夫都不愿意为她们寻的衙役们能一直分她们半架马车。
“不是我想麻烦各位大人,实在是我能力有限,若到时候因我一人耽误了每日的行程,最后影响了各位大人的押运任务就不好了。”江芜起身,垂首敛目,半点没提杜引岁的伤势不适合抱与背,毕竟这些衙役谁会在乎这个呢,她只能拿他们可能会在乎的说事儿,说罢又抬手指向屋子另一端那满满的杂物堆,“我见那边有一架旧推车,不知能不能借我一用。”
屋中几人循着江芜这一指齐齐转头,好不容易才在那堆得有半屋子高的杂物堆最下头,分辨出一个倒扣的状似推车的东西。
“你说借就借,借了你能还得了么?”
“我一会儿去问问谭头。”
赵七猛地瞪向旁边的吴力。
吴力……无力地笑了一下,拉着赵七压低声音道:“赵哥你看那车,旧得都快散了,推起来说不定比背人还累。她自个儿愿意吃苦,你管她呢。走走,这屋里一股霉味儿,我们出去喝点芦菔汤,别在这儿等着了。”
年轻的衙役嬉笑着脸,把一脸不痛快的赵七劝了出去。
原本跟在后面的周孝和田虎这才缩着脖子端着东西进了屋。
这是谭头点明的穷鬼屋,两人也没什么多余可发挥的,只给发了一人一块巴掌大的黑面饼子,又在秦崇礼和江芜的面前各放了个装满温水的大碗,就撤了。
屋中咕噜噜声从未停歇,江芜稍净了两根手指开始给躺着的饿人捏饼子面糊糊吃,只一小坨糊糊还没捏开呢,江芜就感觉好像哪里不对。
“爹。”楚秀兰嚼着不对劲,拿起被咬了个缺口的饼子转向秦崇礼,“这饼……好像加了什么。”
本还没开吃的秦崇礼掰开手里的饼看了一眼,灰黑的饼里,似有些深褐色的片状小碎。
秦崇礼掰了一小块吃,味道还行,能尝出几分面香甚至还能吃出一点点儿咸味儿?就是口感有些粗糙难嚼,下咽时也有些干涩,想来就是因为里头的这些小碎碎。
“像是什么种子皮……”秦崇礼也分辨不清,但是细细用牙磨着,应该是能吃但不好吃的凑数东西。
“是麸皮……”刚刚将那一小块饼子彻底搅糊的江芜轻声道,“可以吃的,就是要好好咀嚼,不然不好消化。”
“哦,麸皮,就是用来喂鸡鸭的那个麸皮吗?”楚秀兰没吃过麸皮,但是庄子上的事儿还是知道一二的。
江芜点了点头,当初他们去丰州救灾,救灾粮被动手脚,他们沿途收粮,时间紧任务重,便是麸皮与野菜也没有放过。
想起旧事,江芜恍惚了片刻,而后没继续化饼子,反是捞起手边的小团子,先把碗里的温水让她喝了两口。然后放下小团子,把手里那两块黑面饼子一点一点揪得细碎丢进了碗里。
“昂?丢了嘛?”叼着饼子的小团子没见过这样的吃饼方式,一时有些看呆了,傻乎乎地叼着嘴里的饼子都不记得啃了。
“麸皮和面粉不一样,它没有办法化开,会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颗粒。”江芜耐心解释道,“颗粒喝着容易呛到,姐姐还没醒,呛到会很难受。”
小团子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反正“奥”了一声,就盘着腿开始乖乖啃自己手里的。
“瑶瑶要慢点吃,一口饼嚼……五十下好吗?”江芜一边化饼子一边管着腿边懵懵懂懂的小家伙,又道,“瑶瑶能数到五十吗?我们一起数好不好?”
“……”这句话小团子听懂了,梗了一下脖子把嘴里还没嚼十下的饼子吞了下去,摇头摆尾滚走,嘴里还没忘了小声,“不要不要数数……”
只可惜,屋子就这么小,链子就这么短,上一刻躲得了数到五十的江芜,下一秒就遇到了要求数到一百的伯母。
“不七闹!我不七闹!”小团子看着被伯母拿走,每次只给她掰一小口,坚持要她嚼着数到一百再咽的伯母,气得鼓了脸,包了两泡泪,扭头拒餐。
楚秀兰:“……”无论是肚子痛还是拉不出屎,这种事情果然要亲身体会一下才能了解大人的苦心么!
“娘,我来吧,妹妹只是不想数数,不是不想好好嚼饼。”一直乖巧安静的秦浩阳接过了小团子和那块只缺了个小口的饼子。
屋里细细碎碎努力啃饼子的声音中夹杂着些许某人从水碗里拨拉麸皮的声响。
对此,杜引岁只想说,“这位殿下,你人真的很好,但是没必要哈……”别说是麸皮了,她觉得现在来点树皮她都能给消化了。这真不是夸张的说法,末世后期得到身体变异和异能的人身体都有飞一般的进化,那变异动植物都消化得了的体质,这点儿正常植物真不够看的。
这具身体自己会注意不呛到的!不如把麸皮也灌下来吧!
饥饿杜引岁的灵魂呐喊无人听到,江芜小心地捞干净了碗里的麸皮,才把人扶起,一点一点开始灌糊糊。
得益于这碗水给的够多,好歹不用像之前那样一点一点省着水化开了。
和之前的味道不大一样,但也同样有着干净粮食香味的糊糊,温温地顺着喉间抵达了饥饿的肚腹。
好吃!爱吃!
就是……过程实在短暂了一些……
被重新放躺下来的杜引岁感受着嘴里最后那点儿粮食香,意犹未尽地在意识里咂了咂嘴。
好吧,希望这不会是自己的最后一顿。
一旁,已经累得无力端坐,靠着墙就一直靠着了的秦崇礼目光扫过一脸疲惫的儿媳,懂事的孙子和可爱的小孙女,轻叹了口气,把手里的饼子掰出了一大半,又不禁想起之前在碗里捞麸皮吃的江芜,手腕一转把那一大半掰成了四个小块。
孙子手里塞一块,孙女手里塞一块,秦崇礼把剩下的两个小块递给楚秀兰,又指了指江芜,用气音轻道:“你吃一块,给她一块。”
“爹……我不要。”楚秀兰推回去了一小块,同样用气音道,“吃太少,明早您走不动。”
“我能……”秦崇礼板了脸,刚想拿出公爹的威严,结果话还没说呢,连人带那一小块饼子都被推回了墙上。
秦崇礼:“……”
“我不是故意的!”楚秀兰微怔了眼,急忙摆手表示无辜,只顿了顿又撇了心虚,语重心长道,“爹,您看,您真的没力气了。”
秦崇礼:“……”好好好,是我虚!
公爹的好意,给自己的那份,楚秀兰拒得,给江芜的那份,楚秀兰没拦。没拦,还在自己的饼子后头多掰了一个小小块。
“江……江芜……”
江芜忽听身后有人唤,一回头,就见灰头土脸的年轻妇人绷直了脚镣,前倾着身子往自己怀里丢了两小块东西。
“不……”待江芜看清怀里的东西,第一反应是要拒。
“你们一起吃吧,看她肚子还叫呢。”楚秀兰平日管着一府,往来多少人情,自能出口就掐住七寸。
江芜:“……”
掌心的两块饼子,小小的,早就已经凉了的饼子,现在却烫得灼手。
听着旁边比之前小了一些,却还挺大声的咕噜噜,江芜垂了发热的眼眸,道了声谢,缓缓收拢了手掌。
杜引岁也是没想到,一碗糊糊下肚,她的嗅觉能力又回来了一瞬。只这一瞬,她却没来得及用来探索更广阔的地方,而是被这屋里小小几块饼子吸引去了心神。
身体依旧咕噜噜,灵魂却沉默了下去。
末世里滚了多年,杜引岁已经不大习惯面对这种友好,即便她清楚这份友好并不因她而起。
此间气氛略沉重,只剩秦浩阳为妹妹的咀嚼轻声数数的声音。
因为太安静了,在隔壁那几只贴墙的耳朵听来,便是全然无声。
第9章 深夜安静躺着的皮囊里,是无人知晓的灵魂低吟。
此行的流放犯共计三十九人,孔方裘一家十九口就占了近半的人数。
这会儿江芜她们隔壁的屋里,正是以孔方裘为首的一半孔家人。
同是用来安置底层行路人和押送囚犯的低矮偏房,孔方裘这边原也不过一地破旧稻草,只是比隔壁少了些杂物。不过人多了不少,倒也没比隔壁宽敞多少。
驴车不是摆设,虽然拥挤了些,但是这会儿地上都已经铺上了被褥,此时孔方裘膝上还搭上了一条薄毛毯,可比隔壁睡在烂草霉地上的几人舒服多了。
这会儿贴墙听动静的,是孔方裘最小的两个儿子,一嫡一庶,一个七岁一个九岁。
贼子一般贴墙偷听,不是什么好小子该做的事,只孔方裘看了一眼墙角那几块隔了老远还能闻着一股酸馊味儿的黑饼,也就默许了他们如此行事。
不过,除了间隔很短的开门和关门声,也没听回什么旁的有用东西。
左邻无了声息,两个小子又猴崽子一样窜到了响起新动静的右墙。
孔方裘撩了撩眼皮,他记得之前经过时,右边被赶进屋的正是原本的宣宁侯,太子的舅父一家。
临行时永安伯送来的几个包裹够大,那些鬣狗应该也不会放过他们吧。
落人手上就要认栽,孔方裘如何不知那两驴车的东西会引发各方猜忌,落在上头眼里怕是再不信他之前说的底都掏干净。可流放路长,若真是两袖清风地上路,别说这一家妇孺,便是养尊处优多年的他自己,怕是都未必能熬到北地。到时候妻离子散,一身病痛,便是真能再攀上韩家,又还能过几年好日子。
更何况……
若没有银钱开路,他这几个攀上韩家的本钱,怕是也很难安全到北地。
“阿莲,把几个姑娘的脸再抹一抹。”孔方裘蹙眉看向自己不知何时淡了肤色的女儿们。
“爹……”孔嫣儿躲过母亲抓了泥的手,“大晚上的没人看我,让我的脸休……”
孔方裘没多言语,沉了几分目光。
孔嫣儿没敢再躲,只低声嘀咕那些人真是坏,心思不好,给的吃食也是坏的。
向来受宠的嫡女老实抹了泥灰,另三个庶女不敢有劳主母动手,都老实自己抓了地往脸上抹了。
是啊,真坏。
孔方裘既然决定带两架驴车上路,当然想到了财露就要见者有份。
只是他没想到,不过区区底层的几个衙役,胃口居然那么大。驴车来时,岳家就给了一笔让他们能用上车的通融钱,又额外往许律和谭望那儿送了银钱。就这,驴车上准备好的米面熏肉菜干都还被卸了下来,美其名曰流放路上得吃官家安排的吃食,不然出了问题,不好寻责。
说的好听,结果还不是为了卖他们自己的粮。
一个白面馒头敢卖一两银,他们一家十九口,就算每人每天吃两个馒头,也得去了三十八两。他两个月的俸禄加起来都没有三十八两,他们是真敢叫价啊!
这还是一日不食其他,只吃馒头的价。此去凛州,运气好点也得走上近三个月,这光吃馒头就要吃掉三千多两银?
这是笃定了他之前没吐干净是吗?
孔方裘是做好了路上还得出几次血的准备的,但是这不是要出血,是要斩了他来吃啊。他看着也不像是什么大傻子吧?
只是,不做傻子也很难。
之前听着了那馒头的报价,孔方裘冷笑一声,当即拿了之前一闻便放下的黑饼张嘴就啃,势要拿出就算一直吃这黑饼吃到北地,也不被当傻子宰的样子。
狱中的清水粥黑面窝窝,路上的干硬馊饼草菜粟米水,他不都咬牙咽下了,区区……呕……
不过一口,孔方裘的身体便先于理智承认了做个大傻子也不是不行。
屋中几个小的原本嫌弃得闻都不闻,看孔方裘的狼狈样儿,又不信邪地拿起来试了试,于是屋中呕声叫骂声连绵不绝。
无论是狱中还是路上,与这些酸馊饼比,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开胃菜罢了。
最终,还是买了。
不过,没都买白面的。除了孔方裘与*妻子,并嫡女孔嫣儿和两个最小的儿子,其他人都给定了杂面的。
跟在衙役后面那两个推荐食物的还整挺专业,舌灿莲花不说,连试吃都带了。
白面馒头一两银一个,杂面馒头一两银两个,一日三十八两变成了一日二十四两,再看十两一条的肉干和五两一小罐的咸菜竟……也不是那么贵了。
当然,孔方裘这会儿白面杂面分得清楚,因着路上存储的问题,明日拿到粮时只有三日的馒头并能做出七日份馒头的面粉,这又是后话了。
孔方裘如何不知,但凡他屈服花出这第一笔,后面便是源源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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