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不忆99
——林老师是聪明人,我为什么今天能这么快就来找你,想必不需要说破。双方都留点体面吧。
林慧颜只记得自己当时听了赵芹那句“想必不需要说破”后,惊慌失措到脑子一片空白。
也由此确定了,赵芹的每一句话都不是试探,而是证据确凿,带了“威胁”含义。
她对赵芹的为人一点都不了解,但她感觉得到赵芹要修正她和楼以璇发生的这个“错误”的决心。
本来她那时候就对前一晚跟楼以璇有过的种种错乱而追悔莫及、懊悔不已,一早又被楼以璇母亲当头棒喝,更是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赵女士,你说错了,我不爱她,我对你女儿没有超出师生以外的任何感情。我和她昨晚,不过是一场酒精作祟的意外。我很抱歉,也真的很惭愧,身为师长却没有掌控好跟你女儿相处的边界,是我枉为人师,也不配为人师表。请你放心,我不会让事情一错再错地错下去,我能体谅你作为母亲的立场,也会配合好。我跟她,今天起不会再见了。
赵芹没说她手里握着怎样的“证据”,林慧颜也不敢设想。
与其说是害怕赵芹将“证据”拿出来与她当面对质或是把“证据”交去学校、交给她父母的恐慌,不如说是对亲密事暴露在当事学生的家长眼皮子底下的无颜以对。
——很好,请林老师记住你刚刚说的话,希望我们也永远不要再见了。
赵芹将一个信封推到她桌前——这里面是五万块的补课费,一码归一码,林老师收下才好两清。
林慧颜没有收,将信封又推了回去。
——我收了,才是欠了。
那天的两杯咖啡,她和赵芹两个人都一口没喝。
赵芹收起信封,先行一步,而她坐在椅子上,盯着窗外的怀安一中看了很久。
开机,查看完楼以璇问她去哪儿了的消息后编辑回复道:
——【楼以璇,我跟男人交往过,你该清楚我不是同性恋。对于你,我接受不了。】
——【以后都别见了。】
别见了。
这一别就是八年。
“除此之外,我也想为自己说两句,虽然当时很生气,对你抱有很大的情绪,也刻意让你以为我是在威胁你离开以璇,但我从没想过要亲手将事件曝光出去。哪怕你不退缩,哪怕她选了你,也不会。”
当年林慧颜认清、退缩得太快、太容易,让她深信了林慧颜所说的“酒精作祟”。
也就更认为女儿识人不清,错付了青春最宝贵的那场情动,喜欢了一个根本不值得被喜欢的人。
“我知道你对我必定仍有猜疑,实话实说,当年我的确瞒着以璇在她所住的那套公寓里装了隐形摄像头,就一个,在玄关,也只看得到玄关。”
“她是个很有自己想法和主见的孩子,思想和生活上都不太依赖我们。高一开学前,她央求了我两件事,一件是给她转班,说新班的班主任是教英语学科的,而且是市级高级教师,有利于她学英语、考雅思,我帮她转了。”
“第二件是,她不住校,想在校外租房,方便她画画,上艺校。我也帮她租了。”
“她很懂事,成绩也好,所以我们家每个人对她几乎都是有求必应。可她毕竟才十几岁,她想清净,想独立,不让家里人陪她住,我就说给她请一个只负责做饭洗衣和打扫卫生的阿姨,早上来晚上走,不住家。”
“她也不肯。”
“没办法,出于对安全的考虑,我趁她不在家时找人上门安装了摄像头,确保她每天平安出入家门,我才能安心。”
“摄像头的事从始至今都只有我一个人知情,你们在玄关的画面,也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了,隔天早上看到的。视频没存档也没备份,出国前就已删除销毁。”
赵芹又解释了很多,可林慧颜却重点在深想她说的楼以璇转班、租房子的两件事。
转班转来了她的隔壁班,租房租来了她的对门。
那么巧吗?
“我想问一下,转班前她被分在哪个班?”
赵芹想了想回道:“三班。”
“三班?”林慧颜不可思议地睁大眼,因为三班的数学老师,也是她。
“有什么问题吗?”赵芹去学校开过家长会,知晓林慧颜是楼以璇隔壁班的班主任。
“没什么。”林慧颜摇摇头,压下心中疑惑,“那鸿鼎苑的房子呢,是谁找的?”
“租在鸿鼎苑是她提的,学区房离得近,各方面都很合适,我也没意见,就陪她一起找中介看过一次,但没看到满意的房源。我让中介带我们去附近的小区也看看,可她认准了*鸿鼎苑,自己私下又去找了好几家中介,才在开学前的两天终于租到了。”
“……”开学的前两天,也就是说,楼以璇租房子租得比她早两个月。
“你比我们租得要晚,我见过在你之前的那位房客,看样子也是个刚参加工作的年轻女孩子。”
“……”年轻女孩子?这话听得林慧颜有点红温。
“一切都很巧对吧?所以我也曾暗想过,这些巧合印证着你们的一种师生缘分,便对她跟你的往来放了心。只是没想到她会对你……没想到她会爱上你。澳洲漫长的八年都没让她放弃或忘记对你的爱,我还有什么理由怀疑她青春期的情窦初开只是错将依赖当成了喜欢?”
赵芹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悲楚。她突然起身走进卧室,过了两三分钟才又出来坐回沙发椅上。
手里拿着一个白色却已边角发黄的信封。
轻轻放在茶几中央。
“我不知道关于她右耳听力受损的情况,她是怎么跟你说的。”
“但我觉得,作为她认定的伴侣,作为……”赵芹斟酌了一下语言,接着说,“作为我们这个家庭未来的一员,你有权利知道所有事实。”
第112章 我们还会更幸福。
“搬离鸿鼎苑的那天,她形迹可疑地想往你家门缝下塞东西,被我察觉了,把东西夺了过来,也就是你看到的这个信封。”
“信封里装了一张她手绘的书签,上面写了一段给你的话,也都被我看到了。为此我们发生了争执,吵闹不休。在回家的路上出了交通意外,而我和她都在那场车祸里遭受了不可逆的伤痛,身体上和心理上的,皆有。”
“车祸发生前,她说她只是还想再见你一面,还有一个问题想亲口问你。”
“车祸后,她因为耳朵的伤产生了应激,很怕听到杂音、电子音,也不许医生护士以外的人靠近她,但她并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再提起有关于你的任何事。”
“我们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后,换了更权威的有专家坐诊的医院对她耳朵进行针对治疗,但都没什么起色。又两个月后,她主动说要出国。”
——妈,我们出国吧,你按原计划去澳洲工作,我按原计划去澳洲留学,我们,按原计划去澳洲和爸爸团聚,就当车祸前的那些不愉快都没有发生过。澳洲的医疗技术也很发达,说不定能治好我的耳朵。治不好也没事,反正我画画需要安静,再说,还可以戴助听器。
“说实话,那几个月里,我已经没有强迫她跟我出国的想法了,只要她跟我说她想见你,我一定会答应,甚至,只要你们真的两情相悦,我会试着给你们时间去证明你们可以克服当前和未来所面临的一切困难。可她什么要求都没跟我提,也不用手机跟任何人联系。直到出国后,她慢慢适应了新环境,适应了助听器,才又重新用起了手机。”
林慧颜还震惊在车祸的实情里。
原来楼以璇一笔带过的几年前的车祸,不是三五年前发生在澳洲,而是,而是发生在九年前的国内。
就在离她咫尺之遥的地方,而她却一无所知。
此时此刻的她,今生第一次希望时光能倒流,倒回至九年前赵芹来找她的那一天。
不,倒回至她喝醉酒的那一天。
她自己打车回家,或是让秦凤茹来接她,之后的不幸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这些年我跟她的母女关系不好不坏,不近不远,我知道她心里对我有愧疚,就像她知道我心里对她也有愧疚一样。”
“我们都觉得亏欠对方,又都不懂得如何表达,又或者说,是害怕再次将伤口撕裂,加深我们之间的那道难以修复的隔阂。久而久之就演变成了今天这样,很多话都没办法当面开口去说。”
“春节她回澳洲那次,趴在我怀里大哭了一场。那是八年来,我和她的心离得最近的一次。”
说到此处,赵芹脸上淡薄的表情才稍微有了一点松动。
眼神里流露着温情,展现出少有的温和一面。
“我以为她回国在你那儿受了挫,受了苦,终于肯放弃了。外加她那次回来后,跟我和她爸都亲近了很多,可以说,那半个月是我们一家三口在澳洲有过的最温馨欢乐的日子。所以,我对她回到我们身边充满了期待。”
“很遗憾,我们没有等到她回家。但也不可惜,因为,她有了自己的家。”
赵芹看向林慧颜的目光逐渐有了温度,由疏离变得亲和,像是一种赞许:“一周前她给我发了一封很长的邮件,把你们八年前、八年后的来因去果都讲清了。”
“你值得,她也值得。”
“我这次回国的目的很简单,”赵芹伸手压着信封朝林慧颜推过去,“化解我们之间的嫌隙,再亲自送上一份身为长辈的祝福。”
“信封里除了那张书签,还有一张银行卡,密码是你们共同的生日。”
林慧颜怔了怔,连她们“共同的生日”这么细节的事情,楼以璇都写信和母亲说了吗?
那她们打算在那日登记结婚,是不是也说了?
说了吧,不然赵芹也不会用到“她有了自己的家”这种说法了。
祝福她很乐意收,可是银行卡……
“从她出生那年起,我们就每年都为她存了一根金条,给她做成家后的保障,如今全都折现存到了这张卡里。这是父母给女儿的,你和她一体,属于她,自然也属于你。林老师,你这回不能再拒绝了。”
赵芹没用“嫁妆”或“彩礼”之类的词汇来定义这笔钱,只说是对她们“成家”的祝福,已是充分尊重她和楼以璇的这段“同性恋情”。
看出林慧颜的纠结和为难,赵芹端起咖啡浅喝一口:“不收,就是仍在怪我当年拆散你们?”
“不是,您别误会。”林慧颜稍显心慌地辩白,“站在您的立场,我从来没有怪过您,同样也不觉得您当时的做法有错。”
换作一些急躁蛮横的家长,遇到那种事,哪会那么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跟她谈。
别说是挨骂了,挨打都有可能。
更甚者,还会举报她,将她逼至身败名裂才消得了心头之恨。
以往的社会新闻里,也不是没有这类令人不齿的案件出现过,往往都是年长者被大众先入为主地审判。
“我和以璇的分开,不是您拆散的。就算您那天没有来找我说那些,我自己也想得到后果。以璇她很了解我,之所以她后来没再跟您提起我,是因为她知道那时那刻的林慧颜,既然做了不再见的决定,就绝无挽回、转圜的余地。”
林慧颜稳定心神后,直言不讳道:“即使不存在您手中‘监控画面’的威胁,我也没勇气承认自己竟对才十几岁的女孩子动了那样不堪的心思。我心里的关,我自己就过不去。”
她是一个怯懦的、不折不扣的胆小鬼,那段时间她内心每天都在激烈地斗争,世俗和道德压得她挺不起身来。
自甘堕落就罢了,还要拉着这么好的一个女孩给自己垫背吗?
她的一生已成定局,平凡得一眼救能看到头。
还堆积着理不清的污糟。
可是楼以璇那么年轻,又那么干净。
楼以璇还没有去看过外面的世界、外面的风景,她怕自己稍一动摇,楼以璇就会被她困住,囹圄终身。
“我也了解以璇,所以我很确定,不论是九年前您来找我谈话的事,还是您装了摄像头的事被她知道了,她都一定不会怨您、恨您。”
“我也相信当年她自愿出国的决定性因素里,更多的是她对您的爱。不忍您担心她独在国内,不忍您为了她而改变出国和丈夫团聚的计划,她说那曾是她的梦,也是她和爸爸妈妈共同的约定,她很爱你们,所以才愿意陪您一起去履行那个约定。”
赵芹听了她的话,并无丝毫或惊或疑或感动的反应,神情与姿态永远那么的从容不迫,也永远那么地运筹帷幄,好像一切都尽在她的意料之中。
林慧颜有些汗颜地垂下眼眸,尽量避免与赵芹直视。
“抱歉,我说得太多了。”
“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