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之外的我们 第75章

远房侄女？越雯凤反应了一下这句话，揉了揉眉心。

她怎么感觉有点摸不清逻辑了，等会儿，让她顺顺。

越程琦却格外的执拗，好像没听到苏叶的暗示，又问：“理想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甚至可以忽略你自己的家人，爱人，亲人，朋友，你……抱歉。”

苏叶松了口气。

她们和越欢说到底都没有血缘关系，可面前这个人，和越欢实打实流着同样的血，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还不知道如果让她知道了一切会发生什么。

那还是先不要说了为好。

还好阿欢最后控制住了自己。

苏叶捏捏女孩的手，被反手握住，轻轻一按。

越雯凤却是笑了，“抱歉什么啊？你又不是第一个这样问我的人了。我的答案都是一样的，我是一名党员，也是废了很大的劲才走到今天，我的终生理想就是让大家有的赚，有的花，这没什么可抱歉的，这就是我的态度。”

她的声音温柔，可越程琦捏着酒杯的指尖越来越白，话音落下，她猛地灌了自己一大口，喝干净后把杯子倒扣在桌面上。

“抱歉”

“我先走了，你们吃得开心。今晚造成的困扰我很愧疚，再次抱歉。”

苏叶追了上去。

越雯凤久久才回神，摸了摸自己的头，“她……她家里人这么不负责任吗？感觉她已经有点，心理阴影？这个词儿是这么用的吧？”

林万佳无奈摇头，“她其实挺神秘的，她是苏叶的朋友，我和明芳都是后来才和她熟悉起来。小孩子嘛，总有点小孩子心性。一个多月前那俩小孩子还闹别扭呢，哎呦，那气氛那场面，就差把绝交两个字写在脸上了，现在不呢好好的？你别多想，没有恶意的。”

“没事的，她提的问题确实也挺有趣的，我会好好想想的。”

女人蜷了蜷手指，忽然觉得有点难受。

她对这孩子的话，莫名很在意，也很……难过？她为什么会有难过的感觉？

也许，这是一份指示，她真的该增加一点对家里人的关心了，吧。

*

另一边，苏叶把自己搬进院子里，喘匀气儿，一抬头，某个莫名生气的人正自顾自地坐在她的秋千上，靠着绳子发呆。

少女慢慢走过去，抱着越程琦的腿，抱进自己怀里，轻轻趴在她腿上，一闪一闪的大眼睛看着她，轻声问：“怎么了，阿欢，很少看你这么控制不住自己。”

“我有点头晕。”越程琦拉她起来，向前靠在她肩头，低声说：“我好像，已经喝醉了。”

她酒量不好，很少喝酒，不知道喝醉会这么难受，难受到她拼命忍才能忍住自己的眼泪，拼命忍才能不抓着越雯凤的衣服，问她到底爱不爱自己的女儿。

为什么可以那么坦然地醉心在工作上，连她的家长会都没空去。

苏叶回手抱紧她，轻柔地说：“那回房间好不好呀？”

“不好，我们在这儿坐会儿好不好？”

“我都可以啊。”苏叶抚着她的脸，按着微微泛红的眼尾，“怎么了这是，娇娇弱弱的，这还是我认识的越欢吗？”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跟她说啊，要不然说一下呢，说不定就可以改变一些历史呢，告诉她吧。”

越程琦就这样靠着这双手，闭上眼，用被酒气熏热了的声音缓缓说：“小的时候，我爸还在的时候，她就很爱工作，那时候她们是女主外男主内。我觉得我的妈妈好酷啊，她可以在市场上叱咤风云，很多人都要和她交好，连带着我也受了不少特别关注。”

“后来，程平山死了，但她还在继续她的事业，于是被冷落的就是我了。那时候万客佳也在发展的重要时间，我每天只能靠自己生活。”

那时候还没有外卖，最多就是电话订餐，但她就一个人吃，订的那么少，不是熟悉的商家根本不送，她就每天吃牛肉面，每天吃，吃到最后开始自己做饭。

苏叶：“所以你讨厌她吗？”

“我不知道。”越程琦说。

她是支持女性独立的，她希望每个人都能拥有自己的事业，都能站在最高的地方看看那些被异性垄断的绝美风景，所以，在她成熟后，她就把越雯凤的人生定做了她的人生目标，她也想做到那种程度，她也想站在顶端。

可她曾经是个孩子，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很难不埋怨自己的妈妈，怀疑她不爱她，并且陷入这样一个怪圈，最后只有……陷入无尽的自责之中——是不是因为她，越雯凤才被折磨得两头不落好，满面风霜。

过了这么多年，回头看，她偎在一双纤长手指之间，轻声说：“我们的心之间有一层可悲的厚障壁。”

“……”

苏叶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沉默地陪着她。

隔壁又响起来了电视的声音*，苏叶想到什么，说：“这不就是因为你们沟通太少了嘛！现在，多好的时机，快去和她沟通呀，和她聊聊，装作知心姐姐的样子给她讲「别人家的孩子」的故事，让她从中学习，以后不就可以改变了吗？”

“改变不了。那二十几年里很多人和她说让她关心关心我，可她只能执行几天，又回到她的工作里了。很多托关系进单位的人，都找她那种岗位，因为一般来说那就是个喝茶看报纸的闲岗，只有她把那里做成了一个实绩岗，她真的特别厉害，我真的很喜欢工作的时候的她，我……”

女孩睁开雾蒙蒙的眼睛，迟钝地转了一圈，“我是不是，在说胡话。”

又喜欢又不喜欢，是个人听完了恐怕都要过来提着她的耳朵问问到底喜不喜欢她妈妈。

她喜欢啊，她喜欢那个叱咤风云的越雯凤。

可她不喜欢那个不知道怎么平衡工作和家庭，总是游走在牺牲家庭的边缘，可又因为爱她，一次次委屈自己，回过头来，想要抱着她去参与工作，最后把自己弄得一身都是伤，还两头不落好。

她甚至想过，如果越雯凤彻底醉心在工作上，把她送到亲戚家，朋友家或者放在苏叶家里，她可能都没有这么难受。

她们像是坐在天平的两端，竭力添着平衡的砝码，却渐渐连自己都找不到了，晕头转向，失去挣扎的力气。

苏叶笑了，捏着她的侧脸，“怎么会呢？现在的阿欢身上再也没有那股老神在在的大人的感觉了，终于像个和我一样的小朋友了，简直是……”

想亲。

苏叶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大跳，硬生生换了一个词儿，“太可爱了！”

“……”喝醉的人认命地向前一倒，顶在苏叶肩窝，耍赖地哼了几声，“别催我！别跟我说！”

“好好好，不说你，靠着吧，乖哈。”

“……跟哄小孩一样。”

苏叶乐，“不就是小孩吗？小欢欢，小侄女，孤僻不爱说话的小笨侄女。”

说着还拿手揪着这个瘦削的人的脸皮，左右拽着，嘿嘿笑个不停。

笑什么啊，有什么好玩的。

越程琦想撑着自己坐起来，但她喝酒经验太少，不知道醉了之后最忌讳的就是她这样趴着，等她再想起来，四肢已经软了，挣扎了两下反倒挣扎进了苏叶的怀里。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苏叶咯咯笑着，“小侄女害羞了，要投怀送抱了。”

越程琦恶狠狠地瞪她——酒意上头，整张脸都是红的，眼睛里也雾气腾腾，这让这个“凶恶”的眼神十分的没有威压。

但苏叶还是适时地收了笑，扶了一下越程琦的胳膊，“能走吗？不能的话我去隔壁喊张明芳过来帮你。”

“可以，没问题。”女孩囫囵吞枣地讲着，一步步又歪又顺拐，把自己扔向屋子。

她扶上门框，忽然乐了，“诶，我怎么回到这儿了？”

苏叶：？什么回到这儿了，不就是一直在这里住着吗？

女孩嘟囔道：“我的小熊，嘿嘿，抱着熊熊睡觉觉。”

苏叶一手摇着轮椅，另一手就在身后小心翼翼地扶着她，深怕她摔倒，或者为了什么熊啊什么的，把自己扔到地里。

这调皮孩子，不能喝也不早点说。

倒霉孩子踉踉跄跄地走着，倒是没找错房间，只是进去了也不躺下，也不趴下，就跪在床上，从床头找到床尾，又从床尾找到床头，越找越忙乱。

苏叶蹦过去，按着她，“找什么呢？”

“我的……熊熊……”女孩喃喃着，猛地掀开被她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看到你……！”

惊喜的话戛然而止，她颓然地放下手，“没有的。”

“熊熊不见了。”

苏叶忍着笑——这个人怎么喝醉了是这样的啊，非要找玩具熊，平时一副老大姐的样子，还以为她不喜欢玩具呢。

喝醉了之后反差还真是大呢。

她默默揉了揉隐隐发疼的眉心，确实，她也没想到她会直接砸在墙上。

眼看着越程琦还要找，苏叶慢慢坐在床边，抱着她的肩膀，“我回头给你买好不好，先睡觉好不好？”

女孩看着她，像是思索，分辨了一下眼前人，才后知后觉，“姨姨你也来了！” ？

“姨姨，是不是妈妈又出差了啊？没关系的哦，小……小……小……算了，我可以自己睡的，不用担心我的哦。” ？

喝醉了，脑子会变成这样吗？

越欢这也太不能喝了吧，以后可不敢让她喝了。

苏叶想着，正要按着她躺下，女孩却忽然向前一扑，险些带着她一起倒下去，整个人像树袋熊一样地挂在她脖子上，小小声说：“姨姨，你说妈妈会记得给我过生日吗？”

“她去年就没有好好给我过生日，可是今年我就十岁了啊……那只熊，就三岁了……她还没有妹妹，就像我，没有妈妈……”

十岁。

原来是2010年啊。

苏叶想，好巧，她居然能和2010年的小小越欢对话吗？

她笑着，温柔地抚着越欢的肩膀，“会啊，一定会的，她那么爱你。”

所有的妈妈都爱自己的孩子，所有的孩子都爱自己的妈妈，只是她们或多或少都有偏差，都忘了该怎么爱才好。

“真的吗？”

“真的啊，她可爱你了，她昨天还让姨姨给你提一点小玩具呢，多贵她都买的。”

女孩趴在她的肩头，喃喃道：“我也好爱她，我也想给她买东西，我……”

“买本卷子给她吧。”

苏叶：……这孩子可真会恩将仇报啊。

但对于一个好学生来说，可能在她的认知里，这卷子确实比所有东西都好吧，可能吧，也许吧，算了，苏叶实在是说服不了自己。

也不需要说服了，伏在肩头的孩子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酒品还挺不错的，没有闹人，也没有发疯，只是趴在她的肩头，几滴湿润沁透了肩头薄薄的衣服，落在皮肤上，有点凉，有点心疼。

苏叶偏头，同她额头相抵，低声说：“所以你才那么喜欢未来的我吗，因为妈妈不在，你只能跟着我，是吗？”

那这种感情……等等，有点不太对，这似乎不是她对越欢的情感啊，越欢对她，真的是这种想法？

看做妈妈一样的女人？！

苏叶后脊发僵，愣着把人放下去躺平，缓了缓，按着额角——不对不对，很明显不是这样的，越欢的眼睛和她的眼睛一样的不清不白，怎么可能是这样的！

可如果那份不清不白是对未来的她呢，如果现在的她只是一份……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