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想吃教案
她站在路灯下的阴影里，看着越雯凤忍不住快了几步的样子，眼睛更酸，也想到了每一个孩子总会想的那个话题——
如果我的妈妈没有步入磋磨人的婚姻就好了。
如果，我的妈妈没有选择生下我就好了。
她和越雯凤的关系就是最普通的母女关系，有欢笑也有痛苦，只是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就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境地，交流越来越少，争吵就越来越多。
“未来”的争吵似乎还历历在目，如果能从一开始就掐灭这一切，那她宁愿……不，不对。
越程琦甩了甩脑袋。
瞎想什么呢！
人总要有些经历才能成为自己，她哪里有权利剥夺别人参加舞会的资格，况且也剥夺不了……说起来这事儿，好几天没和齐声好好聊聊了，赶明儿和齐声再聊聊天吧。
舞会邀请函都发出去了，她这另一个领舞人不进场怎么能行呢？
越程琦想着，看着越雯凤远远地和一个大高个男的打招呼，看他们分享那一袋吃的，似乎在笑，似乎也在畅谈未来。
那是她的爸爸，死了十四年的爸爸。
女孩后退了一步，转身走入更深的阴影里。
有缘再见的人总会再见，也不急在今时今刻，今晚，还是让他们好好相处一下吧。
那厮，越雯凤塞给程平山两包饼干，道：“老程，有个小姑娘和我一块儿来的，咱一起把她送回家吧？”
程平山咧嘴傻笑，“那感情好啊，我这就下班，你喊她过来吧。”
程平山进车里换衣服，越雯凤则转身往路灯方向走了两步——
诶，人呢，自己走了吗？
程平山从车里出来，看她还在这儿站着，问：“那孩子人呢？”
越雯凤低声道：“她好像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让我有种熟悉的感觉，下次见面再说吧。”
“好，那咱们也回家吧？交了房租后，我这个月工资都存好了，按着你说的方法存的，咱们经济自由的日子又进一步啦！”
越雯凤皱眉驳他，“是你的，你的就是你的，不要和我混为一谈。”
却是忍不住又看向路灯的方向，心里隐隐约约，记挂着那个人。
*
苏叶去省城的第四天，勘察企业的最后一天。
今天是一家中外合资企业的代工厂，家用电器只是他们家的一条线而已，来接苏叶的也不像红太阳那样派副厂长来，只是派了一个职员来。
实话说，除了第一天红太阳很认真很严肃地对待了她的拜访，其他几家都是糊弄她的，毕竟她只有20岁，毕竟她只是一个个体户，连公司都没得，不被重视也是正常的。
不过都没有今天这个人这么轻蔑的。
来人鼻孔朝天，哼了一声，“瘸子啊？需要我推轮椅吗？”
“……不用了谢谢，我自己可以摇轮椅，谢谢。”
“那就行。你才多大啊，承包得起我们家的货吗？安市，那是什么穷乡僻壤啊，居然让你们小孩儿来承包吗？”
“我看你拿着手机，现在打电话让你家大人来吧？也不要太耽误我时间，我们还要准备下下个月接待启宁集团的文件呢，我……”
苏叶冷笑一声，停下摇轮椅的动作，仰头看着这个男人，讽笑道：“您真的能接活儿？我看是难啊。”
“你什么意思？”男人变了脸色。
苏叶摇着轮椅换了个方向，道：“我已经做出了判断，不耽误您的时间了，你可以回公司继续假装自己要参与重大项目了。”
“毕竟，”少女微偏头，露出嘴角一抹讽刺，“如果您真的很重要，就不会陪我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慢走不送，我也不用您送，祝您生意兴隆，早日升迁。”
苏叶拦下一辆车，头也不回地上车离开，懒得理会身后那个人的表情有多精彩，人又有多搞笑。
这个人只会成为她今晚和家里打电话的谈资。
也确实成为了她和林万佳打电话时的谈资。
林万佳把小灵通调了最大音量，放在木桌上，人靠在一旁的摇椅上，张明芳就在旁边给她扇着扇子，一起听电话里的小屁孩那股子臭屁的模样。
少女的骄傲隔着几百公里都能清清楚楚地传过来，笑嘻嘻道：“那个人肯定脸都气绿了，嘿嘿，让他讽刺我！别人都能好好接待我，让我看，他就不行？他就没时间？”
“还说什么要准备启宁集团的接待会，他也配？不是已经和洋爷爷们做生意了吗，还碰我们国产大牌子干嘛？”
启宁集团……
摇着蒲扇的人顿了一顿，瞄了一眼听电话的人，女人神色如常，甚至带了几分笑，她便也放松下来，继续摇着扇子。
至于心里骂的有多难听，就不是现在要说的事儿了。
等苏叶说爽了，林万佳笑着点点手机的话筒所在，指甲轻轻磕碰在屏幕上，清脆的声音像是在隔着话机敲另一个人的脑袋。
林万佳：“话虽如此，以后还是不可以这么冲动，有什么不爽的私底下解决就好，和他们的面子工程还是要做好的。”
“诶，刚好，小欢回来了，你和她聊聊吧。”
越程琦拖着分外沉重的步伐走过来，拉过木凳子，先灌了自己三杯水，这才缓过劲儿来，开口：“你前两天都没给店里打电话，我怕你忙也不敢联系你，今天又太累了，就先回来了。”
这是在回答她给自己灌水的时候，苏叶提的问题，关于为什么打店里的电话打不通这件事。
她看看林万佳和张明芳，微叹一口气，“具体的等你回来再说吧，话费好贵。”
林万佳笑，“不用替我省这点钱，别忘了姐姐光铺子租金就八间呢。你拿着手机去旁边院子吧，打完电话再回来，别太久就行了。”
“谢谢姐。”
关上自己院子的院门，越程琦甚至没多余的力气再向屋子里走，就靠着门板缓缓坐下来，呼出一口气，难掩疲惫道：“怎么样啊，今天？”
苏叶的声音也柔了很多，缓缓地把今天发生的事情都讲了一遍。
哪怕隔着几百公里，隔着电流的刺啦声，可她们的声音碰到一起时，总是会有一种神奇的放松效果，推着说话的声音都缓和了许多，心情也平和了很多很多。
很神奇。
越程琦听她讲完，反问：“这家公司叫什么啊？”
“日本人的公司，什么樱花什么的，没记住。”
“三年内会倒闭。”越程琦抱着膝盖，偏偏头，“日本经济泡沫炸了，这群小公司陆陆续续都会活不下去，甚至本土大公司也会走向慢性死亡。所以，不要生气，三年后他就死了。”
“……好好使的安慰方式，瞬间就开心了。”
越程琦轻轻提了提嘴角，刚想继续问，就被少女抢过话头，反问：“你今天怎么这么累，今天发生什么了？”
——另一边——
“我每次一听那个集团名就恶心，你也是心大，怎么能用得下去这些东西的？”
张明芳托着下巴，缓慢地摇着蒲扇，非常不走心地吐槽着。
林万佳闻言只是笑，经年累月干活的手有些粗糙，但灵活非凡，轻轻松松剥了一颗葡萄，递到张明芳嘴边，“张嘴。”
女人乖巧张嘴，一口下去变了脸色，“好酸！这葡萄怎么这么酸？”
“味由心生。”林万佳面不改色地又吃一颗，指尖都被紫红色的汁水染透，轻轻甩了两下，没甩掉。
张明芳抱着胳膊，“呵呵，你搁这儿等着我呐？可分明就是很恶心，当初要你留下来照顾奶奶的是他们，要求你参加决策的也是她们，直接忘掉你的也是他们。十五年过去了，都已经从个体户干到集团了，哪怕只是开一个你的名字的分公司我都不会这么恶心，可是还是想不起来你。”
“启宁，呵，林启宁那个短视的蠢货能走多远？现在公司还在你妈手里，等他们退了，真交给林启宁了，那个短视且贪婪的家伙半年就能败光你信不信？”
“这里还有一颗酸葡萄。”林万佳低顺眉眼地剥着，轻轻打断了张明芳的话。
女人冷笑了一声，“算了，您不想听，我也不讲了。酸葡萄你自己吃。”
“可，太酸了，”
“……行行行，我吃。”
一口下去又差点吐出来。
张明芳都想问问林万佳是不是有什么特异功能，怎么总能找到最酸的那个，这也太酸了点！
“下次别买这个葡萄了。”
林万佳笑了，应了声好，温声道：“现在的生活就挺好的啊，他们要花钱养着我，免费让我用这些东西，又要我在这边帮点忙。我也算是过着个悠哉悠哉的小日子，挺好的。比在一线奋斗轻松多了。”
语气十分轻松，轻松到，显而易见这应该是一段真话。
张明芳偷偷瞥了她一眼。
真的开始觉得好起来了吗？那可太棒了，她的心终于可以放一口气了。
她哼哼一声，接过剩下的葡萄，慢条斯理地剥着，问：“你说，小欢和小叶子会说什么？我感觉，她俩，很有趣。”
“不知道吖，又听不到。”
“……”好一个敷衍的女人。
“那这里面还有酸葡萄吗？”
林万佳笑得微微眯眼，“味由心生，你猜还有没有吖。”
“……真烦。”
另一半的院子里，越程琦和苏叶还在聊今天的事情——
“市场在大检查。”越程琦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之前已经检查过一次了，记得吗？可是这次特别特别严格，今天下午配合工商局城管局还有一个不知道哪个部门的，一件一件地翻货搬货，还要查生产日期和厂家，一大堆马达事（方言，麻烦事）。”
而且，她本以为今天会碰到越雯凤来抽查，毕竟她的妈妈那天就说会来检查她们，结果并不是，是一个她不认识的女人来的，检查完才偷偷告诉她，她是朱妍。
苏叶认识的朱妍。
不过朱妍并没有放水，她们几件临期零食都被翻出来做了警告，又认认真真地给她科普了商品过期后可能存在的危害，要她严肃地复述，
苏叶本来是盘腿坐在床上和林万佳讲电话的，这会儿又翻了个面儿，趴在床上，自己托着自己的下巴，温声道：“辛苦啦，回去给你放假好不好？”
越程琦挑唇，“我放假了，您怎么办？每天早上身残志坚地摇着轮椅去市场，晚上再摇回来？”
“……我也不知道我这个腿为什么好不起来啊。”苏叶低了声音，趴在自己的胳膊上，歪着脑袋，手指忍不住地点着屏幕，希望借此让另一端的人能感受到她的不快。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应该庆幸的是只是伤口深了点，还没伤到骨头呀，好好养个两个月，总能好的。”
“我知道呀，可是……”苏叶不想继续，干脆埋了头，逃避话题。
忽然，听筒里传来有规律的摩擦声，是布料摩擦的声音，也像是，隔着距离在摸头的声音。
苏叶笑了，偷偷趴在臂弯里，让听筒离她的头更近些，偷偷享受这一会儿，只有她们两个人明白的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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