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之外的我们 第39章

女孩拖着胳膊站起来，把手里脏透了的包子重新扔进垃圾桶里，带着越来越昏沉的脑袋一步一步走进屋里。

她也是家里的掌中宝，在家的时候苏叶都是宠着她的，凭什么在这儿就气她，她偏偏骨头硬不受气，偏偏今天头疼得快炸了，还要来火上浇油。

那就一刀两断，大不了回到现代之后去找苏叶狠狠撒娇，要好多好多吃的，把这段时间的委屈全部补回来。

她有人疼，又不是没有人疼。

女孩拉掉钨丝灯，扑在床上，困意很快卷了上来，昏胀头疼的大脑舒服了些，允许她陷入沉眠。

入梦前，她想，今天晚上不要做梦了，让她睡个好觉，明天醒了她就走。

她又想，苏叶这么个“野蛮”性格，到底是怎么长成后来的她，到底是吃了多少亏，受了多少磋磨。今晚这样吵了一架后，她能不能成为苏叶后悔的事情之一……

怎么就没人宠一下苏叶呢。

*

第二天，苏叶天不亮就醒了，爬起来后坐在床上愣神，又抱着自己的膝盖，墨色长瀑的头发散落一肩，有些甚至快要落在床上。

但她没心情收拾自己的头发了，她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

就像她无数次想放下芥蒂和张明芳当个稳稳当当的朋友，最终却永远闹得鸡飞狗跳一样，她明明是跑回来要和越欢道歉的，怎么就搞成了这个样子。

她发觉越欢没去市场的时候，慌张到连收摊子都忘了，还是齐声拉着她快快装了车，她才能安心往家跑。

在越欢回应她之前，在她确定那个人还在之前，她的心脏都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她真的……紧张到快死了。

可最后还是这么个结局。

可最后还是这么个无可挽回的结局。

越欢的状态一眼看上去就很不对，她怎么就不能多忍一忍呢，稍微冷静一点点，稍微忍耐一小会儿，也许事情就会有很不一样的结果，也许就不会变成一场撕毁脸皮的吵架。

怎么又变成这样了呢。

少女揉乱了自己的头发，压抑着声音低低地冲自己吼了一声，翻身下床。

不管了，反正已经这样了，她是绝对不可能认输的，她也绝对不做率先低头道歉的人了。

她的成长经历里一桩桩一件件忍让过后的悲剧都在警告她，绝对不忍，绝对不能示弱。

大不了走的远一些，总比把自己的命门交出去要好的多。

说不定，和越欢距离远一点，还能让她摆脱她最近这么奇怪的状态，专心致志地赚钱，养活她自己，并且为了更远大的未来而奋斗。

毕竟，距离她当初逃出福利院时定下的那个目标，不剩几天了，她的钱够了，却也没那么够，不能再分心了。

所以，虽然这两天城管抓得严，可生意该做还得做，只是不能在一个固定的地方扎下根，只能骑着车，一路狂奔，躲着城管那群瘟神。

苏叶刚在一个巷口捏闸，还没开始叫卖，趴在另一个巷口的齐声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这代表城管又来了，而且正在朝这边来。

少女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摆开的台面，又看看朝自己飞奔过来后疯狂喘着气，连话都讲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儿地打手势的齐声，暗暗骂了一句死爹，还是认命地收着摊子。

难道真的必须得回到摊位上，和越欢一起守着那个小摊子吗？

她好不甘心啊。

苏叶吸了吸鼻子，收东西的速度更快。

要来不及了，她自己都无所谓，可她不能拖累齐声，更不能再去用张明芳的人情，欠一点人情都好难还啊。

旁边的阿姨慢慢走过来，拍拍两个人的肩膀，“小姑娘们，别收了，看阿姨的。”

齐声喘过来一口气，摆摆手，“阿姨，不行的，我们已经被收走了一个称了，不能再被收了。”

“哎呀，还不信阿姨的？恁俩看好了啊。”

苏叶放下手里的东西，不动声色地按下焦急的齐声，正在此时，城管那群瘟神也走了过来。

一群五大三粗的人先看到的是已经被他们抓过一次的苏叶，为首的自然是认出了这个还跑到办事大厅里找朱妍走关系的家伙，呵笑一声，走过来，鼻孔朝着苏叶，讥讽道：“你这是破罐子破摔了，还是觉得张大夫的人情特别特别好用。”

苏叶没理他，只是平静地看向一旁正在腰包里翻找东西的阿姨。

女人翻了一会儿，颤巍巍地从包里拿出来了一张写了字的条子，笑吟吟道：“几位，这是我家孩子给我的，他帮我进的货，让我在这儿卖这些。”

纸条出来的瞬间，少女的脸已经白了一个度，在她说这些货物都是条子上的东西时，苏叶咬着唇，默默将边缘的一块东西收到车子上。

等城管走了，齐声才小声问：“那张条子是什么啊？好厉害的样子，咱们……”

“别问，别想。”苏叶头也不抬，收东西的速度更快，“快收，今天就不干了。”

“别呀！”阿姨急了，“这才过了半天，恁俩好不容易让这儿热闹些，别走哇！他们今儿不会再来了，明儿也不会再来了哇！”

齐声也说：“好不容易有个安全点的地方，要不然我们……”

“回家。”苏叶抬眸看她，“我说回家，你如果不想回，就自己在这儿待着。”

话已至此，齐声只好再三拜谢了阿姨的好意，跟着苏叶收拾摊子，等走远了才小声问：“那个条子是不是有问题？”

苏叶：“条子没问题，只是，不是正道，不要靠近，不要试图走这条路，踏踏实实地做小生意，做散生意，比什么都强。”

齐声沉默了。

苏叶一路走着，一路给齐声科普这条子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是这些东西不好被人听到，她也只敢小小声地科普，看齐声听得差不多了就及时地收了话头。

年纪不算大的少女轻轻拍了拍另一个半大少女的头，“所有的东西听过就忘，不要想着抄捷径，咱们一步一步地走哈。”

“那……”齐声勾了勾自己的衣服，“明天真的不出来了吗？”

苏叶轻叹一声，摇头，“不出了，避避风头。”

倘若没碰到今天这个人，她可能还会想着大不了打游击东奔西跑一些，可今天一看，这次摆明了就是要捧一些人，压一些人，而她偏偏是有名气的那个里最好打压的。

真是好笑，以为她没有退路吗？

苏叶捏捏把，冷笑一声。

逼她同流合污，可她天生爱自由，偏偏最不喜欢同流合污，最不喜欢卑躬屈膝。

她送齐声回家，看女孩进了巷子，又一步三回头地看她，那股可怜样子，像是要被抛弃的小奶猫一样，终于是忍不住，温声道：“明天和我一起去拿称，在城管门口等我。”

女孩小小的欢呼了一下，到底是年纪小藏不住事，心底那些影影绰绰就这样暴露的一干二净，得了这句承诺后，脚步都轻快了很多。

苏叶看着她，忽然想起来越欢先前提到的那个词——

同性恋。

哈，她在瞎想什么，她自己有可能是，齐声都不可能的。齐声对她，大概就是她对林万佳那样的心思，依赖，仰慕，钦佩。

不会有别的想法，她不会看错曾经的自己。

那她自己呢，她……这么多天，这么多的不受控与奇怪，其实只导向了一种可能性吧。

少女突然抖了一下，侧过头拍拍自己的脑子。

噫！

她怎么会想到这么不利于赚钱的东西！

呔！附她身的怪物快快下来，莫要耽误她赚钱！

一定是最近哭太多了脑子进水了，肯定是这样，等下边走边甩甩脑子里的水吧。

甩干净了，就不会再去想这么不切实际的东西了。

她推着车走了两步，又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

又不是第一次知道这个词儿，也不是第一次思考这个词儿了，去年将同性恋移出流氓罪的范畴还上过报纸，在她们这个小地方小小地轰动了一下。那时候她就想过，如果未来可以和女孩子在一起，好像也很好。

女孩子，可可爱爱，而且都很体贴，就算有些人因为一些问题有那么一点不讨喜，也比差不多出身的男人好太太太多了。

可那个时候，和现在的感觉又不太一样，只是想到这个词，和在这个词前面加上越欢这个名字带来的感觉……

哎呀，怎么又开始想七想八了，继续甩头，一定要把脑袋里的水甩干净。

真的是，瞎想什么呢在这儿，就是钱赚少了，等熬过这两天她要继续找合适的货，继续狠狠赚钱。

只有钱永远不会辜负人。

她一路想着，快速地蹬着车，走到院门口稳稳停下，一撇眼，就看到外墙角又堆了几包沙子，她进院子看了眼，还好，应该是越欢把院子里的沙子搬出来了。

她一直很好奇越欢买这些沙子干嘛，一个人搬着又累，堆在这儿，也不知道她想往哪儿扩建。

巷子里哪有位置给她扩建。

苏叶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起身，就看到林万佳倚着门框看她，一手扶在腰上，看她终于看过来，偏头温温一笑，“就猜到你马上就要回来了，今天终于发现不对了？”

“嗯。”苏叶丧气点头，“又在让我们给那些关系户让位置了，怎么这么多……那啥啊。”

她走过去，抱着林万佳，“姐，你不是说在南方这东西要有很厉害的关系才能拿到吗？怎么咱这边不经查啊。”

林万佳顺着她的毛，目光却是落在远处，不知道在看什么，在空中点了两点后敛了回来，摸着她的头，“是啊，谁知道最近是怎么了呢。”

“生意会不会越来越难做啊？”

“生意本身就是越来越难做的。”林万佳笑笑，抱起小家伙的脑袋，“野蛮生长的时期马上就要过了，市场会越来越规范，而市场里的人如果想做大，也必须得……”

苏叶看着她，轻声说：“好好学习，拓宽眼界？”

“聪明。我给你买了点书，已经放你屋子里了，有空可以看看。”

“……”

“怎么了？怎么沉默了？因为要学习，所以不开心了？”

苏叶滑出怀抱，沉默着摇摇头，蹲到一边，低声说：“因为前不久有人和我说了一模一样的话，她也劝我找一条后路，安定下来，不能靠着打游击过一辈子。”

年轻是她现在唯一的资本，她的所作所为也是在利用这个资本，她心知肚明，可是从来没想过要做出改变。

可现在……

林万佳坐在门槛上，按着她的肩膀，“是越欢？”

苏叶更埋头，“是啊，你说她也没比我大几岁，怎么就，懂得那么多。这就是学习的好处？学习能带来这么多？”

就算是本身就知道些她们不知道的东西，那个脑子也不该这么好用，这么灵光，这让她很有压迫感啊。而且这家伙很多时候做事思路怎么和她这么像，和她像，还比她厉害，这就让她很尴尬。

这不是未卜先知的优势，只能是她勤奋苦学的结果。

林万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偏了偏头，似乎在说，你猜呢？

“哎呀，我学！”苏叶认命，“我学还不行吗，我学。”

“可是……”可是越欢这家伙……

林万佳托着下巴，知晓她的未尽之意，道：“是啊，越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