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想吃教案
等到她冷静下来,月亮已经高高悬在半空,屋里有灯,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坠入了冷色调。
诡谲的沉默在屋子里蔓延开来,良久,越雯凤擦擦脸,“你饿不饿?”
“医生说可以吃点松软的,我去,我去给你买点吃的,你要不要吃小馄饨?我……”
越程琦拿起来她的手机,晃了晃,“点外卖就好了。”
“你……”越雯凤有些犹疑。
越程琦笑。
她妈妈这是在害怕她不会点外卖了吗?
不会的。
二十二年一场梦,梦醒记忆归身,她怎么会连这些都忘了。
她熟稔地找到自己喜欢的馄饨店,又输了越雯凤的支付密码,最后把送货界面给越雯凤看,而后甜甜一笑。
“妈妈,我买了两份,你也一起吃点吧。”
越雯凤又吸了一口气,背过身去擦擦眼泪,这才转过来,点点头,“好,好,那个,我去等着拿吃的……”
“妈妈。”越程琦喊她,“特护病房,很贵吧?要不然和阿……阿姨商量一下,转到普通病房吧。”
越雯凤转过来,诧异看她,“你……”
越程琦很挣扎,也很痛苦,待在四处都是苏叶的地方,她没办法不想她,也没办法克制自己,所以——
“总不好老麻烦她。”
越雯凤低顺了眼睛,“那我回头去问问她,我问问她怎么办。”
“好,谢谢妈妈。”
看似亲密,却已经几近疏离,没有挽回的余地。
等越雯凤离开,越程琦才向后一靠,按着自己的脑子,整理乱成一团的思绪。
现下的情况是,苏叶大抵还是挂念着她,也爱着她,可她们眼下,问题太多了。
苏叶孤独地过了二十年,林万佳不在,她和张明芳大概也没有重修于好,这二十年的绝对孤独,让她把不准苏叶如今的性格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她之前对苏叶的了解都是晚辈对长辈,可如今……怎么也不是晚辈两个字可以概括形容的了。
而且这二十二年下来的长梦做下来,她也好疲惫,她也需要休息一下她的精神。
她们都不够坚定,就没办法,心无旁骛地在一起。
她想着,拿过来自己被撞得完全没办法正常运行的手机,倒来倒去地看了两圈,叹了口气。
她回1998年的时候,人过去了但没把这个手机带回去,她能理解,毕竟那时候没有这么先进的技术。在那个连名字都不让她透露时代,怎么可能让她拿了这么离经叛道的东西回去?
可现在,她那个破小灵通,估计都变成砖头了。怎么她又带了一身劳作后的痕迹回来,却没有带回来她珍爱的玩意儿。
有那东西在,她至少能靠那些短信,回忆一下那段日子啊。
少女颓废仰头,长叹一口气。
真是命运无常,世事无常啊。
*
另一边,完全没有发展起来的潍安路上,夜晚静悄悄。
这里有个大批发市场,白日里那些卖菜的卖水果的都要来这儿提货,掩盖了这里的衰落,但到了晚上,只有路两边随风滚动的菜叶子让这条路的晚上看起来没那么荒凉。
荒凉的另一个体现就是,车随便停都没人管的。
苏叶拖着已经晕到不行的脑子,敲开诊所的门,也不管来接她的人还在穿外套,直接走向表皮已经裂开的沙发,一头栽下去,毫不顾形象地趴在沙发上。
“你又喝酒了?”张明芳带着几分被这家伙吵醒的困倦,向门外看,“不对,你开车了。你自己开的车?”
“我又不是退化到连开车的本事都没了。”苏叶有些烦躁,艰难地爬起来,坐着,“葡萄糖还有吗?”
“你又一天没吃饭啊。”
苏叶合眼,不应她的提问。
顶灯打开,白光下,女人面色如金纸,唇色漆白,干瘦的手腕连衬衫袖子都撑不起来,整个人陷在沙发里,但是依着这人如今的体重,她甚至没办法在沙发上压出来太重的痕迹。
张明芳去开了一瓶葡萄糖,拍拍这人的手,“怎么一把年纪了还让人操心。”
“在你第一次低血糖快晕倒之前,我都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来找我了,结果晕在我门口,真有你的。”
那是在林万佳重新和她们联系上之前。张明芳只知道越欢不见了,而苏叶开始没命地工作。但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直到某天,苏叶不知道为什么路过已经开始衰颓的潍安路,直接晕倒在她门口,她把这人捡回来,才算是慢慢说开。
她也才知道,关于越欢的真相。
比邻而居的四个人,没有一个是顺利的,这如何不让人唏嘘呢?
她挂好水,低头捉着苏叶的手腕。手背苍白,青筋突出,血管清晰可见,只是也很脆弱。
张明芳疼惜地拍拍她的手背,“不然你喝吧?也不难喝的,就是腻了点。”
苏叶继续沉默,她只好给这个人挂水,起身算账,“一瓶葡萄糖,一顿晚饭,二十块钱,绿色还是蓝色?”
“哪来的晚饭?”女人这才沙哑开口。
“我现在去做!”张明芳甩给她账单,“苏总想来不用报销,就不给你开发票了。你声音怎么了?”
“没什么,小问题。”
张明芳嗤她一声,转身上楼,“等着。不准调滴速,大半夜的,不要急着去工作了,少赚点钱死不了人的。”
苏叶嗯了一声,把手机反扣在沙发上,合眼休息,算是应了这个要求。
她也需要安安静静地理一理自己的心绪。
她是希望越欢先不要和她相认,至少先安抚下来濒临崩溃的越雯凤,但当那人真的理解了她的意图,而后讲出来,她是琦琦,的时候。
她才是真正崩溃的那个,她才是没办法撑住自己的那个人,她才是想要抓着越欢的肩膀,问她为什么不能不顾一切的那个人。
可先拒绝不顾一切的,是她啊。
女人向前靠着,胳膊撑在腿上,无力地低垂着脑袋,栗棕色的长卷发轻飘飘地落着,自一侧遮住她苍白无色的脸,也拦着她的叹息。
看到越欢,陡然让她想起来曾经的自己,这才发觉,她怎么一步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变得这么怂,半点曾经的样子都没有。
不相认兴许是好的吧,毕竟越欢大概是上一秒还在千禧年的雪夜里同她告别,下一秒就出现在了这里。她爱着的,到底是那个朝气蓬勃的少女苏叶,而不是现在这个渐趋暮日的苏叶。
不要说自己是越欢,不要回来,不要把二十年前的事情翻出来,她就是年轻自由,拥有无限可能性的小琦,就不需要和她们这群快要退出时间舞台的人有什么勾连。
就像她在大树下的心愿一样,让越欢自由吧,让越欢真正为自己而活一次吧。
至于烛火中的。
那只是埋葬自己之前的呓语罢了,早已经被时间卷走,在苏叶的记忆里消失到无踪无影。
她想着,一只手插进头发里,顺着自己的头发,绝望地撑着自己的额头。
张明芳端着一碗番茄鸡蛋面出来,另一只手拿着一个红枣馒头,出来就看到在她眼里还是个小孩的人,十分罕见地露出了无助的模样,绝望地看着她。
第73章 苏叶,你要放她自由。
张明芳踢过来一张小桌子,摆好饭,在一边坐下,看着苏叶,问:“到底发生什么了?难道现在还有人能在生意上把你威胁成这个样子?”
颓废和疲惫都摆在明面上了,看到她,甚至连眼珠子都不想动了。
不应该啊,苏叶没有在网络化的浪潮中落伍,她紧紧抓住了时代的风潮,一次又一次起飞,现在应该没人能在生意上威胁她了。怎么会这么疲惫?
但女人只是低头咬着面条,甚至有几缕头发落到嘴边,但她恍若无感。
她看苏叶是铁了心不想说,干脆到办公桌旁边拿了一个发圈,绕到苏叶身后,坐在一边的沙发扶手上,替她笼着及腰长发,拿发圈低低地绑起来,露出秀净干瘦的脖颈,手指划过,甚至能看到她的骨节。
“太瘦了。”张明芳叹了口气,一只手轻轻按着女人的后脖颈,“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垮掉的。这两年你瘦的太快了,苏叶,生意已经起来了,别这样折腾你自己了。”
苏叶却是露出了今晚的第一抹笑容,勾着唇角,讽笑着自己,“老了,身体不行了。”
“胡说!”张明芳照着她的脑袋开了一巴掌——轻轻的,但也是一巴掌,试图拍出去这家伙脑袋里的水,“我在这儿呢,你老什么!”
倘若是20岁的苏叶,一定会一个白眼翻回去,抓着她的胳膊就要给她也来一下,然后说她这是诡辩,因为人都会老,又不是你老了我就不会老。她就是想抢她一头!
可现在不一样。
苏叶没有驳她,只是垂着眼睫,慢慢地吃着面条。
一天没吃饭的胃在用力地抗争着,连带着她的血糖一起,在她这具也算是枯槁如木的身体里疯狂报警。
越雯凤的形如枯槁是外表,而她的内里,早已空败如灰,只是她还需要赚钱,所以外表看起来还像个人。
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灰影,像一片泪痕,可也只是像而已。
她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真正哭过了。
张明芳看苏叶这副要死不死的样子也很无奈,可人的心空了,是真的没办法补上。她不是没经历过,只是她有补救的机会,可越欢的情况……
她还是坐下来,揉着苏叶的头,“苏叶,总要坚持一下的,说不定呢?”
她不敢提那个人的名字,怕苏叶心底那片空洞变化而成的溃疡被她轻轻一碰就会渗血,再一次让这孩子疼得不成样子。
她也不能说放弃,这么多年下来,爱、恨、伤口、疼痛和执念混合在一起,早就变成了人的「另一颗心」,想挖掉这执念,就像挖掉心肺一样,哪里是那么好放下的东西。
她只能和之前每一次一样,按着苏叶的头,安慰她说:“没事的,总会熬出头的。”
苏叶要么不说话,要么就回以戚戚一抹笑。
她都习惯了。
可今天,她刚打算起来收拾一下刚刚产生的医疗垃圾,苏叶却忽然说:“可是,我真的老了。”
张明芳惊讶看她,“你……”
“我是不是该放下啊?”女人慢慢说,而后仰头看着张明芳,眼尾难得见了红色,“姐,十年可以坚持,二十年可以坚持,三十年也可以吗……”
她的犹豫到底是什么呢,是越欢的身份问题吗?
不全是,还*有她自己。
“我已经四十五了。”苏叶苦笑,“她分明只在我的人生里出现了三年,可怎么,让我等了她二十多年啊。”
从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女,等到现在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妪。
也许人真正放弃总归是需要一个理由的,在越欢没回来的时候,她始终没有找到这个理由,可现在她回来了,她好像也找到这个理由了。
她老了,老得快要退出历史舞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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