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想吃教案
二十二年后的苏叶站在已经长成住持的尼姑面前,轻轻摸着自己眼尾的痕迹,淡声道:“住持可还记得,我的第一签。”
不只是第一签,还有后来的所有签,签的内容仔细解下来,不过都是那句话——命运无常,切莫生执。
尼姑念一句众生皆善,恭敬地对这位已经成为极优秀的企业家的女性欠了欠身,“看到施主选择放下,贫尼真切地为施主觉得开心。”
苏叶只是摇头。
她已经不会像曾经那样活泼爱动了,她身上的许多东西,随着岁月的流逝,都已经慢慢被藏了起来,唯独这件事,她放不下。
人光是不生执,就已经耗尽全力。
只不过,“已经是23年10月了,已经过了那个日子了,我还是,不要期盼的好。”苏叶说着,轻轻挑了挑唇,露出了一抹疲惫的笑意。
她和越欢是在四月相遇的,大概琦琦也是四月出的事儿,所以临近四月那会儿,她们所有人都在提着一口气,不只是她,还有早已经明白始末的越雯凤。
四月那会儿,越雯凤约她出去,问她:“苏叶,已经二十二年了,你可不可以选择放下?”
二十二年了。
苏叶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愈发平和的衣服,恍惚间还会看到曾经的自己,穿着白t牛仔短裤,扎着马尾辫,走街串巷。
这一恍然,都过了二十二年了。
她抿了一口苦涩的咖啡——她已经习惯了这个味道,在无数个需要熬夜工作的晚上,她甚至主动找到这个曾经喝一口都想吐出来的东西,让它陪她,在寂静的深夜保持绝对的清醒。
咽下咖啡后,她才开口说:“凤姐,这好难。”
“有什么情感能跨越二十二年的时光吗?苏叶,你确定你那还是爱,而不是执念吗?”越雯凤尖利着声音,说完之后,缓了口气,继续说:“苏叶,苏总,苏老板,算我求你了。小琦她应该有自己的人生,我们一起总能拦下那荒唐的穿越的,我……”
越雯凤的唇瓣颤了颤,偏过头,压着泪珠说:“我也不能失去小琦啊。”
苏叶真的很无力,她现在有钱,有权力,有社会地位。对比对面这位母亲,她真的拥有太多了。若要说失去的,她不过是自己的爱人,而对面的这位母亲,要失去的却是自己的最亲最爱留着相同血脉的女儿。
是这位母亲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而苏叶自己,早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每一个限定词都让苏叶心底的执念看起来那么不值一提,这么多年她也只能用这些限定词来告诉自己,别强求。
不要强求,不要生执,不要发疯。
于是,那天,在昏黄的夕阳下,苏叶很虚弱地笑着,轻轻按着自己眼尾的痕迹,说——
“凤姐,我已经45了,上个月刚过的生。我怎么会去在一个二十二岁的小朋友身上找东西呢,对不对?”她低头看着咖啡中的泛白,那是没有彻底和苦涩的咖啡液融合的牛奶。
别让她说放弃,好残忍。
“这二十二年,我也没有在小琦身上找过什么替代。小琦就是小琦,阿欢就是阿欢,我怎么会分不清。”手指轻轻捏在细小的柄勺上。
别让她说放弃,求你了。
“我的阿欢早就离开了,她不会回来了,至于小琦……”柄勺缓慢搅动,把那点白也淹没在咖啡液里。
别让她说放弃,别逼她。
“……她会顺利地度过自己的二十二岁的,我和你一起,帮她顺顺利利地度过自己的二十二岁,迎来二十三岁的生日,然后……”捏着柄勺的手指泛了白。
别让她说放弃,她要疯了。
“……顺利地度过自己的二十四岁,二十五岁,等到25年的钟声敲响,她就可以彻底摆脱那个命运了。我接受的,我一直都接受的。”
她放开了那个可怜的柄勺,尽管尾端已经有一点点细密的裂纹。
苏叶勾了眼尾,夕阳下,时光雕刻的痕迹蕴了湿润,她抬手,轻轻擦掉那点水润,忍不住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当初骑三轮车走街串巷留下的茧子,这么多年过去,都没了啊。”
这话的言外之意时,当初的美好都过去了,她也,不会强求了。
苏叶看向对面同样沧桑的女人,“凤姐,这样的回答,你满意吗?”
越雯凤闭了闭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多谢。”
苏叶慢慢挑了挑唇,“不,不是为了我们,是为了她。”
1998年是属于她的阿欢的,但2023年存在于此的只能是小琦。这里的社交关系,这里的人,这里的属于或者不属于朋友的人,认识的都只有越程琦,也只能是越程琦。
她只是希望她好,这就够了。
越雯凤唇瓣颤抖,到底是没办法讲出来一句话,只能偏过头,良久,提包起身。
她也没办法面对苏叶,就像没办法面对自己这二十二年,被自己女儿亲口冠以失败的教育,以及痛苦的母女关系。在她从苏叶口中确定她的琦琦就是未来或者说过去的越欢之后,她就已经,濒临崩溃了。
那会儿,她的琦琦才十八岁,刚刚成年,刚刚开启自己美好而灿烂的人生。
可就算这样,她也不希望她的孩子,要面临那些痛苦……她完全没办法想象,一觉醒来出现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时代会有多么痛苦,甚至最后还要从世界上消失。她是一个失败的母亲,可她不是一个忍心看着女儿奔向绝对可悲的未来的母亲。
她知道自己对不起苏叶,这个女孩同样可怜且痛苦,可是没办法……人心都是肉长的,总有亲疏远近,她已经失败到连自己的亲女儿都顾及不好,她真的没办法去平衡别人了。
她只能,一次次求着苏叶,退一步,再退一步,甚至不惜下跪,一次次下跪。
从那天之后,她们一起拖着还在邺城的越程琦,整个四月每天都在叮嘱她小心,远离一切危险,五一假期拒绝她回家探亲,她们一起,硬拖过这半年。
这对苏叶而言,就像凌迟。
直到今天,她来寺庙,结束她这二十二年的祈愿。
“住持。”苏叶微微垂眸,“再见了,兴许之后都不会来了。”
“我改变愿望了,这个愿望,不大需要上天庇佑。”
她不奢求爱人回归了,至少不要以替代的方式回归。
她希望,如果没有未来,就不要再相遇,也不要重逢了。
住持行佛礼,送这位执迷了二十二年的施主离开。
等女人落寞萧瑟的背影消失在弯折的山路中,住持才转过来,拍了拍小修者的脑袋,忍不住轻叹:“莫要生执啊。”
大殿渐渐空荡,小尼姑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她还记得方才那位施主抽过的签,背过身,从签筒找出来那只签,偷偷看了一眼,抿着嘴角,轻轻叹了口气。
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她抽出来的这签,若要解释,还是那句话——“人生无常,切莫生执。”
小尼姑抱着签筒摇头。
到底是怎样的经历,能让一个人抽了二十二年的签,被劝了二十二年的莫要生执,还是执念入心,心魔丛生呢?
她不懂。
世俗的人,太难懂了。
*
十月,某个晴空万里无云的日子,苏叶办公室内,女孩正硬着头皮,做工作汇报。
“……以上,就是国庆期间庆市对优惠政策的推进以及获得的反馈。”
她说完,偷偷抬眼看办公桌后的人。
女人今天穿了一件米色的衬衫,领口的扣子没有扣紧,敞着,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锁骨,还露出内里的白,和脖子上毫不遮掩的时间的痕迹,以及一根已经磨损到看不太清的项链。
栗棕色的长发被她用发夹松松散散地绑在脑后,露出修长的脖颈,和一根轻轻点着自己的下颌的手指。
一点一点,像在思考。
良久,她慢慢睁开眼,长睫散了散,眸光微垂,平声道:“已经给了你五分钟的时间了,可以开始分析了。”
女孩猛地回神,拍拍脸。
已经过去五分钟了吗?她刚刚……一直在盯着苏总的锁骨,居然盯了五分钟吗?
苏叶看她不语,微蹙眉:“你是第一次来汇报吗?”
声音平静,但微微皱起的眉,以及从始至终没有露出半分笑意的嘴角,还是让一直在揣度这位老总的女孩意识到了几分不妙。
女孩缩了缩脖子,战战兢兢道:“是……是的,闫总这周有事,我是她的秘书,所以我来汇报。”
她的声音越来越抖,像是要把自己埋起来,余光紧紧盯着端坐主位的人,生怕她一句话,就会让她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工作付之东流。
现在找工作真的太难了。
女人似乎看出来她的怯懦,收了几分威压,软软地靠进皮椅中,一手按在眉心,慢慢说:“这样啊……”
女孩已经害怕到快要蜷起来了,她甚至已经想好自己该怎么道歉了,立马跪下都可以,能不能别开除她,她真的不想再去找工作了。
只是,“郝锶薇。”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秘书走进来,“苏总,有什么安排吗?”
“带这个小姑娘去紧急培训一下汇报流程,一个小时后再给我汇报一次。”
郝锶薇点点头,“明白。”
对话太顺畅简洁,女孩被扯着胳膊时还在恍惚。大姐姐拉着她的胳膊,但没有拽着她走,而是按着她的肩膀,扶着她一起向外走去,没有让她在苏总面前出洋相。
离开办公室,女孩才忐忑地问:“原来,不会被骂吗?”
苏总的脸那么冷,听得那么认真,甚至可能已经先她一步做好了分析,结果她完全跟不上她的节奏。
这样也不会被骂啊?
郝锶薇笑着看她,“这次学不会就要被骂了。”
女孩猛地一抖,端正坐好,“这位姐姐,请你教我!”
“我教你的第一课,不要害怕苏总,苏总很好的。”
她话音方落,办公室里的人又喊她进去。
女人微阖双眼,有些虚脱,“我让你关注的那趟列车,怎么样了?”
“显示提前半个点过了上一个站,距离省城还有一个小时,距离安市还有一小时三十分钟。我本来打算一小时后向您汇报。”
苏叶思忖片刻,转过身去,椅背对着来人,道:“刚刚那个姑娘,教会她,让她明天线上汇报。今天的随机抽查员抽签完毕后,直接去检查就行,不用汇报给我了。”
“明白。苏总,您要出门吗?”
“嗯,不用喊司机来,我自己去。”
“明白。”
*
苏叶独自出门,也只会有一个目的地。
她找了个能一眼看到出站口的接驳点,稳稳当当地停好车,才松了一口气,放松肩背后,软软地靠在椅背上。
这些年,她常这样做。只是在这儿坐着,看那个远在邺城的人提着大包小包回来。小家伙惯常会从这里出来,而后找到早就讲好来接她的车,说着笑着,离开这里,离开她的视线。
上一篇:离婚后,豪门O后悔了
下一篇:逾期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