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步澹
高玉脸色陡然一变,心跳几乎停止,她握着胡傅姆的手冰冷颤抖,厉声道:“不可能,绝不可能!”
元祯这段日子几乎闭门不出,除了烧香拜佛,就是贴符施咒,在仅出席的几次家宴上,也神思恍惚,脸色衰败。
据方兰说,她连太女妃都不肯碰了,还叫了群僧官围在床边打坐,这样走火入魔的人,怎么可能识破他们的诡计?
不过两瞬,高玉倒吸一口冷气,镇定下来,她恶狠狠道:“怕什么,方兰刘先与元祯有杀子之仇,不会交代出我们,其他人纵然想指认,也没有证据。”
元焘却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堂中走来走去,英俊的脸庞扭曲成麻绳:
“不行,元祯去京口郡时,咱们在她的床边动了些手脚,万一被他们查出来,这不就顺藤摸瓜到咱们头上了吗!”
开弓没有回头箭,高玉眸色阴沉,莹白珠润的手比作利刃,在脖颈处划了一下:“这不简单,那就杀了他们。”
“啊?!”
“你还想不想当太子!”
如今不是元祯死,就是他们亡,高玉看得可比儿子清楚多了,再犹犹豫豫的不动手,就要被元祯强占了先机。
元焘心痒痒,想到今夜没有吃到嘴的萧八娘,坚定的点了点头:“儿臣自然是想,都听母后的。”
高玉起身,抬高手拍拍他壮阔的肩膀,欣慰道:“好,不愧是我高玉的儿子,明日你一早就出宫,去找你阿舅和袁将军,教他们调动虎豹骑,后日分兵两路,围住国相府和仆射府……”
私自调兵?这不是谋反的大罪吗!
元焘越听越心惊肉跳,腿像筛糠般,在衣摆下抖了起来,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静:“倘若事成,父王会不会——”
玉手挥下,像虎头铡凌然斩断头颅,高玉无情道:“到时你监国,就将他幽禁后宫,断绝水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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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祯的效率很快。
不过短短两日,当夜擅离职守的宫婢熬不住酷刑,又招出了三名宫婢,七名虎豹骑,并且将幕后主使一并供了出来。
一鞭子抽下,溅出一鞭子血,杜三娘逼问道:“你们说是受了王后的指使,可有证据?”
虎豹骑躺在刑车上,鲜血几乎要流尽了,他奄奄一息:“不曾,都是,是方与我们传话的。”
阴影中,推出来一辆四轮车,元祯微微沉着脸,用手指着缩在墙角的宫婢,她指到哪个人,杜三娘就把哪个人摘出来:
“他挨的打你们也看到了,方兰与刘先是如何装神弄鬼的,你们若是知道,就趁早说出来,孤也好给你们留个全尸。”
被摘出来的宫婢就要被绑上刑车,她的手刚沾上虎豹骑的一滩血,吓得腿都站不起来,哆哆嗦嗦道:“奴婢都说,奴婢都说。”
杜三娘一条鞭打在她身边的刑具上,恐吓道:“还不快说!”
宫婢匍匐在地上,连哭带求道:“奴婢新春宫宴给殿下端汤,临进殿前,尝食监给了奴婢一张人偶米纸,教奴婢放到汤面上,这样殿下能看得着,摸上去的时候,米纸就化到了汤里,让殿下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从而在大王面前出丑。奴婢知错了,殿下,饶过奴婢吧!”
卑贱奴仆,竟敢如此戏耍自己!
元祯勃然大怒,脸颊激上不正常的绯红,她扯着琥珀念珠,压抑着怒火:“那么,床边的手,窗上的影子他们又是怎么搞的鬼?”
宫婢不敢说话,杜三娘见状,一鞭子抽下来,她身躯打颤,不得不道:“殿下饶命,奴婢真的不知道了。”
墙角里面的宫婢颤巍巍站起来,她道:“殿下去京口郡后,王后将东宫内的家具都换了一通,所以奴婢大胆猜测,许是他们在新家具里动了手脚。”
记录庭审的曹楚闻言,亲自回东宫寝殿,不大一会,她气喘吁吁跑回来,手里拿了两块床榻的残肢:“殿下,臣将床劈开,果然发现了夹层,里面堪堪能容下一人。”
“家具的置换有王后的命令,人证物证俱在,孤倒要看看王后如何抵赖!”
萧夷光自步障后走出,她淡淡的瞥了眼偏房中新鲜的血迹,以及那群如惊弓之鸟的奴婢,轻柔的给元祯头上覆上条新的湿帕。
上官卫率拱手:“殿下,臣这就回殿中搜集物证。”
“不可。”
萧夷光疾步拦到门口,让她们不要白费功夫:
“王后心思缜密,这会子怕是已经找好了替罪羊,就算有奴婢的口供也无济于事。更何况,刘先被父王着人带走后,只说出了他与殿下的私人恩怨,没有供出王后,就吊死在了牢狱中,妾想审讯的官吏里应是也有高氏的人。”
前夜元祯捅死方兰,又整治东宫上下,闹出的动静颇大。
天还没亮,元叡就知晓了这一切,得知长女多年的残废是因为有人下毒,当即劈了一张长案,声称要株连方兰、刘先的三族。
他先派人严刑拷问刘先,在望不到边际的重刑之下,刘先终于松了口,将前因后果交代出来。
入宫前,他与方兰是夫妻,两人的爱女方泽是宫中的医工,因郑王后的难产而陪葬。夫妻二人对带有郑王后血脉的元祯怀恨在心,所以就隐姓改名到了宫中做事。
方兰先聘到宫中做丹阳的奶妈,因为做事细致,又托人到了东宫给元祯当傅姆,一步步做上了家令,后来刘先凭着手艺,也在庖厨站稳脚。
恰逢元祯落马,趁着东宫兵荒马乱的时候,夫妻两人开始慢慢在元祯饮食中下毒……直到陈大娘子进入庖厨,让他们寻不到下手的时机。
至于幕后主使高王后,刘先则一字未提,或者说还未来得及说,就在这骨眼上离奇的自杀身亡了。
“可恶,真相都已经水落石出了,孤还是奈何不了她!”
元祯一把摔下额头上的湿帕子,正是满腔怒气不知向谁发之际,她瞥见苟柔正往屋里探头探脑,便没好声气道:“看什么看!进来回话。”
苟柔身子僵住,她望了眼萧夷光,神色极其不自然,走到元祯耳边轻声轻语的说了几句。
萧夷光冷冷看着,她看到元祯的怒火突然遏制住,下撇的嘴唇慢慢上翘起来,脸上闪过一丝喜意,不,那神情与其说是喜悦,不如说是期盼。
“殿下,什么事这么高兴?”
元祯闻言缓过神,及时抿住双唇,让苟柔推着她出门,又示意萧夷光跟上。
走过清朗的月色,她们离开充满着血污之气的偏房,回到东宫正殿。
内有一身姿挺拔的宫婢,气度仪态端的不同,正不合规矩的立在殿中央,正盯着墙上悬挂的字轴愣神。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轴上的诗出自《诗经·郑风》,既是一首生逢乱世,思念品德高尚君子的求贤诗,更是首意味深长的情诗,表达了坤泽与恋人相逢时的喜悦。
字迹端庄娟秀,是萧夷光的亲笔,上面还有她的落款与私印。
两人情投意合后,萧夷光想起山野里风雨飘摇的黎明,这是让她最难以回首,却又最刻骨铭心的回忆。
那时国破家亡、山河破碎,萧夷光深陷羌人的围追堵截中,她手持匕首,本欲玉石俱焚,是元祯适时出现,将她从羌人手里救下。
冰冷的无边黑暗由此透过一丝曙光,这场风雨也成为两人因缘的开始,于是萧夷光有感而发,写下了《诗经》里这首颇合时宜的《风雨》,并让人装裱挂起。
宫婢的视线停在落款处,双腿仿佛灌进了几千斤铅,听到身后有人进来,才勉强回神,回身向两人行礼:“见过殿下、太女妃。”
“谢七娘?”
第74章
算上大婚那日,萧夷光只见过眼前的女子两回,但谢七娘的容貌,她与元祯的旧情,还是如刀刻锤凿般,深深的印在了她的心上。
以至于伪装成宫婢的七娘缓缓转身的那一刻,萧夷光的心就猛的沉到了谷底,瞬间明白了苟柔的欲说还休,也清楚了元祯的脸色为何由怒转喜。
萧夷光似笑非笑的睨了眼元祯。
呵,真是情深似海啊,怪不得方才什么火气也消了,四轮车的轮子都快抡出了火星,原来是迫不及待的要见旧情人。
久不见七娘,今日猛然重逢,元祯发觉她消瘦了不少,心思不免百感交集,熟悉的感觉萦绕全身,嘴唇嗫嚅着,终究没有先开口。
她很清楚,两人已经回不到过去,甚至还因为谢济与江南士族的立场,隐隐站到了对立面。
谢七娘意识回笼,眼中便只有元祯一个人,顾不得行礼,快步走到四轮车前,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色,见额头有打湿的痕迹,下意识道:
“殿下最近可还有昏厥?发烧时骨头还痛不痛?”
元祯想起往日她施针时娴静的侧脸,不禁微笑道:“有太女妃在,孤一切都好。”
“……”眸间喜悦闪烁,熄灭在浓浓的痛意中,谢真一恢复了清冷的面孔,双手抬高过额,一丝不苟的行礼:
“妾谢真一,见过太女妃。”
“七娘不必多礼。”
萧夷光唇角噙上一抹笑,亲自推元祯到书案后,又斟了盏热茶,端到她手里,笑吟吟道:“你在刑房坐了一日,想必身子都冻透了,喝些热茶能暖和些。”
“好,阿柔,也倒杯茶给太女妃。”
见元祯口中回着话,手也自然接过茶,眼睛却还留在谢七娘身上,萧夷光的笑便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塞过茶,又捏住她腰间的软肉,左右扭了把。
“哈——”
元祯捂住腰痛呼出声,瞥到明月婢眸中不怒自威的深沉,忙咽下声音,眼眶盈满肉疼的泪花。
她们自然而然的亲密,根本不像宫外所传的妻妻离心。
最后一点希望在眼前破碎,谢真一敛去眸中阴郁,微微别过身子,嗓音淡漠道:“今日妾入宫,实为有要事告于殿下。”
元祯会意,遣走殿中宫婢,只听她道:“中夜时分,高大人带着几位将领拜访我阿娘,他们说殿下这几日遇到了刺客,王后明日要借着设宴压惊的名义,摔杯为号,将殿下就地斩杀。”
“不但东宫,袁右军在京中也埋伏下虎豹骑,等时机一到,就围住国相、仆射等人的府邸,逼迫他们手中的并州铁骑就范。”
听闻到此事,谢真一就立马让人牵马,趁着漆黑的夜色,亲自入宫通风报信,还好东宫卫率已经换成元祯的人,都认识谢七娘的面孔,若还由高氏操纵着,恐怕她连宫门都进不去。
谢七娘的丝履上沾满了雪,脸蛋也被冬风刮的泛红,明明说着的是诛九族的大罪,但是她的声调铿锵,毫不畏惧,道完高氏的狼子野心,又为阿娘脱罪:
“阿娘的政见虽与殿下不同,但她始终站在殿下这边,并无谋反之意,所以派妾来将消息通报给殿下,还请殿下及早拿主意,镇压叛军。”
自她声音落下,殿中仿佛陷入停滞。
元祯呼吸均匀绵长,眼神平静无波的望着谢七娘,捻着念珠的手停下来,似乎在甄别她话中的真实性。
还有三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天亮就要见血,谢真一淡泊惯了,也不由得为她着急,“殿下,妾说的句句属实——”
“你可知道跟谋反的人中,有多少虎豹骑的将领?”
“阿娘给我看过名册,这些人的名字妾熟记在心。”
谢真一惨白的脸上这才有点笑容,她走到缸架边,轻车熟路的抽出一副空白卷轴,摘下只狼毫小管,又吩咐苟柔:“烦请苟女史为妾磨墨。”
瞧她对东宫的了如指掌,差遣苟柔时的熟稔,好像在自己家一样。
东宫自广陵迁来建邺城,就算有王后的偷天换日,里面陈设的摆放大致就没有变过。
都说谢七娘从前是东宫的常客,保不准这里床榻案头的摆放,都是按着她的喜好来的。
萧夷光瞳孔微沉,紧盯着谢七娘随意拨弄笔管的手,面容上隐隐浮现一抹愠色,她一抬眼,眼神仿佛要把元祯单薄的肩膀刺穿。
元祯拿到名单,打眼一看,发现没有柳恒的名字,稍微松了口气,她交给上官卫率:“传信给卢将军,可以调兵马回京了。”
并州铁骑都到了长江以北,京中京外除了虎豹骑,哪里还有兵马?
谢真一眸中闪过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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