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步澹
元祯痛苦地闭上双眼,将最耻于开口的暗疾袒露在萧夷光面前:“孤、我自幼身子孱弱,从未来过信期,根本无法与坤泽结契,八娘,你值得更好的乾元。”
若说残疾的双腿是她遮掩不住的残痛,那么有名无实的腺体,则是元祯从不敢让人知晓的耻辱。
除了她、苟柔和玳婢,萧夷光成了世上第四个窥见这一深埋在重重衣衫下秘密的人。
如山的重负压于心中,今日一朝吐露,元祯腰身垮下来,大口喘着粗气,忍不住想要逃避。
四轮车纹丝不动,手上的力度反倒更重,她听到萧夷光轻笑,她并不惊讶:“不消殿下说,妾早就猜出一二,殿下赠妾的衣袍上,妾嗅不出乾元的信香。”
“桓医工的本领,孟医工学了九成,有她在,殿下会尽快康复的。”
烁烁烛光下,萧夷光不饰脂粉,端丽冠绝,一颦一笑都像灼灼桃花:“即便无法医好,妾也愿意陪在殿下身边,日后择一宗室收养,同自己所生并无二样。”
元祯始终没有松口,她疑心萧夷光经历过家破人亡,想要嫁给自己,不过是溺水的人想要抓住河边的稻草,思索片刻,还是忍痛将人推出去:
“孤认识许多青年才俊——”
微红晕染耳根,萧夷光的声音羞恼,扬声打断她:“什么青年才俊,是张十一郎还是李大郎?妾也见过许多长安世家子弟,还从未对其他人如此真心过,殿下难道怀疑妾的真心?”
“不不,我没有。”元祯连忙否认,隔着一层裤子,她的指甲都要嵌入腿肉里了。
一点幽香撩人,柔媚的嗓音像在天边,又像在耳边:“那罗延是殿下的小字吗?殿下能否应许妾也这样唤您?”
不知是谁先主动,鼻息相闻,丹红与泛白的唇瓣近在咫尺间,元祯回神,先拉开了距离,她看到八娘一晃神,红云羞满白皙的面容。
掌心贴上掌心,“孤会名正言顺带你回建邺。”
她如是保证。
早上醒来后,明明滴酒未沾,萧夷光却好似宿醉一般,晕晕沉沉。
与其说是醉,不如说成梦更为妥帖。
微风吹进来,床边开了扇小窗,船已经快到建邺口岸。
透过窗棂望出去,大大小小的船只穿梭于南北岸之间,即便天刚蒙蒙亮,北岸的流民也早早就候在了码头上,在惊恐焦虑的等待中,翘首期盼下一艘船上会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流民黑压压的人头已然模糊,萧夷光捏了捏额角,与元祯执手、拥吻的画面清晰浮上脑海,她的眼眸很快清醒。
若说先前登上元祯的马车,是她为去会稽不得已而为之,那么昨夜并不含蓄的表白,则是萧夷光为救阿母,有意钩织的一场色授魂与的梦。
南逃的途中,她对元祯的印象大有改观,但还远远不到两情相悦的地步。
或许她们再多相处几日,或许元祯有一副健康的躯体,萧夷光都愿意将身心交付,但是元祯的残疾已是定局,而她们也不会有太多独处的时间,大船顺流而下,建邺近在眼前。
冷眼旁观过世家子们狼狈出逃,不得不仰仗元祯的部曲,萧夷光意识到,想要击溃羌人,救出阿母和亲眷,手中不能没有兵马。
阿姊会稽一郡的实力太过单薄,放眼望去,天下唯有广陵王有重整乾坤的实力。
她主动帮元祯收服纨绔,但并非那时就下定了决心。元祯的身体、性情,都纳入萧夷光的考量,她不想嫁给一个只贪图美色而无北伐雄心的昏君。
几日的接触后,萧夷光意识到元祯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选,她品性仁慈,从不将坤泽当做可随意亵玩的器物,精神不济,却正方便她日后名正言顺的插手朝政。
最终促使萧夷光下定决心的,还是郑銮的醉言醉语。
谢七娘的名字,让元祯借酒消愁,也使得她生出危机,建邺城内有多少个谢七娘?
元祯不会只有一段前缘,船停后,争相向元祯献上坤泽的人也必不会少,昨夜,是萧夷光最后的机会。
好在,她成功了。
许是得了元祯的吩咐,今日是苟柔亲自来服侍她穿衣挽发,连态度也一改往常,虽还是称萧夷光为“八娘”,但语气毕恭毕敬,带着疏离与尊重。
建邺城外旌旗蔽日,鼓角喧天,立有大功的王太女今日归来,元叡率领王后诸子,以及小朝廷里的文武百官,亲临郊外迎接元祯。
葱葱草地上搭起华丽的帷幄,虎豹骑个个如下山的猛虎,威风凛凛的保卫着王室的安危。
萧夷光扶着苟柔的手下车,元祯已进入帷幄中坐定,正座上的是广陵王元叡,与纤细的元祯迥然不同,他身高九尺,脸庞英俊凌厉,打磨力气生出的一副健硕身体,将宽袍撑得紧绷。
元祯的手被一名坤泽少女紧紧握住,那少女身量高挑,生着丹凤眼驼峰鼻,英气逼人,像是从元叡脸上拓下来的。
两人的手紧紧握着,怕萧夷光多想,苟柔悄声道:“八娘,那位是殿下的同母妹,丹阳县主元缇。”
据说元缇文武兼修,广陵王最疼爱这个女儿,虽然是坤泽,南讨建邺时,广陵王也弃了诸子不用,只带她去。
萧夷光颔首,又问:“大王身后的富贵妇人,可是王后殿下?”
苟柔抬头飞快瞄了一眼,低头道:“是,她从前待殿下是极好的,不过王后有自己的亲生子,未免也会生出别的心思。”
正说着,只见王后脸上端庄的笑意更深了,她望向萧夷光,并要婢女请她过来一叙。
“妾萧夷光,见过大王、王后。”
萧夷光踏进帷幄,行礼又下拜,只听长案后暗暗传出倒吸气的惊叹:“不愧是萧八娘……”
今日她预料到会见元祯的家人,就用船上不多的脂粉,薄薄地敷了层淡妆,妆成后如朝霞映雪,不仅朝夕相对元祯挪不开眼,她在席弟妹甚至都惊叹出声。
广陵王元叡面容严峻,怕是帷幄中最冷淡的乾元,他只看了一眼萧夷光,见人如此艳丽,和悦的眉头顿时就要拧到一处去。
“不要多礼,坐吧。”
语气淡淡的,元叡给她指了个离元祯最远的位置。
萧夷光不卑不吭,谢过后从容就座,她看到元祯向她望了几遭,又看向广陵王,眉间浮现不解。
“八娘是长安人氏,可有亲眷一同过江?”
王后嘴边笑意不改,她语调和缓,听了让人十分舒服。
“回王后,妾出行匆匆,身边唯有一外甥女作伴。”
高玉听了,忙问:“为何不请这位娘子也进来?”
萧夷光推辞:“外甥女年仅两岁,正是不通人事的年纪,恐惹诸位贵人笑话。”
她向着王后回话时,身边一直有道灼灼目光打量她,眼神炽烈到似乎要在萧夷光身上烧出个窟窿。
原来是个小女孩儿,高玉没有强求,而是笑道:“那罗延从前不近坤泽,惹得我与大王空着急,还以为她身子是有难言之隐,这下好了,原来不关旁的事,是缘分未到。”
谈及亲事,萧夷光羞涩一笑,垂首却暗忖,倘若乾元身上有暗疾,做母亲的理应千方百计遮掩才是,王后却拿来“无意”间笑谈,倒像是在给元祯下暗绊子。
广陵王妻妾多,事端也多,萧夷光盈盈眼波凝住,即便顺利嫁给元祯做正妃,宫中的腌臜事怕也不会少。
“难得她能有成亲的心思,既然八娘身边没有长辈,听说会稽郡萧太守是八娘的长姊,百姓家都说长姊如母,就请她到建邺商量你们的亲事吧。”
会稽在扬州治下,到建邺只有三日路程,长姊若亲自来,也快。
萧夷光应下:“妾今晚就写信给她。”
“萧国相与你同宗,这几日,你且安心在国相府住下。”
广陵王再没瞧她一眼,扬手打发人出去。
萧夷光起身,趁着高玉询问元祯身体,无人关注她之际,抬眼看向那道肆无忌惮的目光。
目光的主人是位膀大腰细的郎君,坐在元祯下手,歪着头直勾勾的盯着人,好似能将她的衣裳都剥下来。
见萧夷光回看,他笑得不怀好意。
第32章
走出帷幄,苟柔迎上来,两人绕过穿梭往来的宫婢和虎豹骑将士,走到僻静处,萧夷光站住问她:
“苟女史,里头有位郎君,左眼下生着颗黑痣,他是殿下的什么人?”
“眼下黑痣……”
离开王宫快两个月,苟柔乍一听,也寻思了半响,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是不是颧骨低平,皮滑如油?那八娘问的人许是衡山郡王元焘,大王与王后的长子。”
王后所生的一男一女都骄奢淫逸,元焘最爱对宫婢动手动脚,苟柔忙关心:“他是得罪娘子了吗?”
她们站在一株柳树下,萧夷光折了根柳条在手中,嫩软的枝条揉搓又展开,“许是我多心,自进帷幄后,总觉得郡王的眼神露骨,让人瞧着不舒服。”
年少慕艾,情有可原,可萧夷光作为元祯意中人被引入帷幄,哪有一双眼睛粘上自己阿姊未来的妻子的人,衡山郡王未免太色胆包天了。
“呸。”苟柔啐道:“狗改不了吃屎,郡王就是个浪荡子,偏生王后还惯着他,让人没处说理去。宫里的婢子都躲着他走,日后八娘也小心着些,免得恶心到您。”
说话间,一个模样机灵的小婢子从另一顶帷幄中钻出来,她踮着脚四处望望,看到苟柔后小跑过来,笑道:
“见过八娘,奴婢名叫英娘,是寿春县主府的下人,我家县主说八娘远道而来,身子一定疲乏得紧,要婢子请您先回府歇息。”
苟柔识得她,向萧夷光解释道:“寿春县主乃大王幼妹,十五年前就下降于萧国相。”
兰陵萧氏是大族,萧夷光与萧智容同属萧氏驸马房,上数三代是堂亲,寿春县主代妻子招待堂妹,也情有可原。
宽阔的大道直通建邺城门,两边站满了虎豹骑,一辆车子缓缓驶出,停在相隔不远处,像是在等她们上车。
苟柔瞄了眼,发现是相府规格的马车,就问英娘:“县主如今也住在国相府吗?”
按大周律,公主、县主出嫁,会获建自己的府邸和属官,无论与驸马县马感情多深厚,夫妻想要见面,都必须经过传召,而不能同住一处。
寿春县主与萧国相也不能例外,所以看到相府来接人的车子,苟柔才会惊讶。
英娘代苟柔扶上萧夷光的胳膊,手上又稳又有力,笑着解释道:
“大王携百官宗亲刚迁来建邺,城内屋舍不足,县主说大王为此事发愁,她也就不讲那劳什子虚礼,主动将县主府让给其他臣子,自己则搬去了相府住。”
建邺城内江南世家云集,广陵王一家可以住进吴行宫,但他手下北来的臣子也需要安置。
两方争夺城内宅邸,互不相让,教广陵王发了好大一通火。在这关节,寿春县主肯主动让屋,无异于以身作则,教原本想争的人也息了心思。
萧夷光夸道:“县主为大王着想,顾全大局,实乃宗亲表率。”
“八娘谬赞了,大王对我家县主也是极好的。”
英娘嘴上谦虚,下巴却微微抬高。
主人家不计较财物得失,德行良好,史书上也会多赞一笔,传出去,就是府中婢子也跟着面上有光。
苟柔跑去抱了稚婢回来,看着她们坐进马车,“八娘,东宫从广陵城搬来,还有许多事要忙。英娘会带你们去相府,日后殿下有什么事,奴婢也会去相府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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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相府藏身于一条青砖幽弄中,据说曾是出逃大族陆氏的豪宅,广陵王入主建邺后的第一日,就将它赏赐给了萧智容居住。
江南雨多水多,建筑也与江北大相迥异。栗柱灰砖、屋斜墙高,四方的小小天井,只能看到头顶的四方天空,若是遇到雨天,连天上的云彩都混沌了。
檐下滴水不断,像掺了杂质的玉磬,萧夷光自北来,听不惯连绵的雨声,即便英娘关上窗户,闹意也能从墙壁钻进来。
好在寿春县主是个好相处的人,她眼中带着笑,开口时轻声慢语,性子比元祯还要好。寿春待萧夷光像待自己的亲侄女,衣食起居都要过问,怕她寂寞,还教自己的女儿萧娥陪她说话弹琴,萧夷光心中多了几丝安慰。
更让她惊喜的是,不过五日,长姊萧琼就从会稽飞奔赶来。姊妹相见那日,萧夷光正与萧娥手谈,门槛后激动一声:“八娘!”
掌心的黑子掉落,在棋盘上打了几个滚,还未完全停住,萧夷光的肩膀被一双手扶住,她抬头,入眸的是长姊饱含泪水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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