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龙沙雕
加百列不忍地闭上双眼,但仍旧向亚伯拉罕施以赐福:“剖开以撒的腹腔!嫉妒之原罪正栖身于此!主的灵将庇护你,若你展现你的虔诚——”
——以撒问,燔祭的羔羊在何处?
就在祭台上,在尖刀下,在主的灵禁锢中。
利维坦瞠大双眼,血泪自迸裂的眼角蜿蜒而下,祂想到上山时还在琢磨的责任、陨石雨、和解……
没有和解。从来没有和解。当陨石雨*选择*坠砸向祂时,祂该如何逃出这场迎向祂而来的天罚?
“——雅威!!”撒旦豁然起身,万魔宫因地狱之主的愤怒而震动,“你想·做什么?!”
上帝只是不语。
上帝一贯如是。
凝聚着六翼天使的赐福与主的灵,尖锐的柴刀高高举起,剖向羔羊的腹部——
“当……”
钟鸣般的声响,震荡波在柴刀碰撞向一柄长达三米的长刃时向四周摧枯拉朽地荡开。
密林崩摧,亚伯拉罕被撞击的余波掀飞数米,当场不省人事。
“利奥兰!”加百列惊呼的同时头皮发麻,在内心哀嚎为什么轻松愉快的任务会在最后一天急转直下,而且还能更下,“你做什么??这是主的旨意,难道你要——你想做什么?”
加百列还是没能把“难道你要违逆主的旨意”说出口,有时候一旦交往过密,私心就很难不滋长出来,这也是原教旨主义的天使们一般都拒绝和任何生灵有过深交集的原因。
“你不能……Please.”加百列在内心疯狂祈祷事情别发展到最糟糕的地步,“那是个恶魔!那是七宗罪——即便被剖开躯壳,最多就是重伤!”
“我明白了。”利奥兰镇静地回复,抬刃挑开祭坛上的少年,“但我仍旧没法目视主的仆从活剖人腹,也没法接受恶魔做上帝的燔祭。”
天使在利维坦倍感受辱地猛然扫来目光时单膝跪上祭坛,将剑横放祭坛之前。
他以温顺如羔羊的姿态跪坐下来,挑不出任何错处的话语似乎暗带嘲讽:“还有什么比天使更适合作为燔祭的?还有哪只羔羊比天使更加纯洁?恶魔表现得再怎么无害也只是伪装,不剖开心脏,我怎知祂是否是纯洁的羔羊?”
利奥兰平静而严厉地看向加百列,令加百列近乎羞于直视地回避,但天使很快放缓了眼神,似乎在对他进行安慰:“别担心。我是天使,即便被剖开躯壳,最多就是重伤——就像你说的。”
加百列的喉咙里挤出几声无助的、哽咽般的气音:“我不是——”
金发的天使已垂下头颅。
白丝织成的长袍顺着粗陋的祭坛铺展,一如他温顺垂下的羽翼:“燔祭的羔羊在何处?”
“——就在这里。”
第45章
个体总倾向于将自己的内心映射到他人身上——好比此时的加百列。
他对于剖解一事并非全无愧疚,因此当利奥兰提及“不剖开心脏,怎么知道恶魔对我们是否心怀恶意”时,他感觉话里暗藏嘲讽;当利奥兰看向他时,他觉得天使目光严厉。
但实际上,利奥兰选择走上祭台,纯粹出于对美德的贯彻,并不含任何负面情绪。只是围观者们受不了——
“Don't you dare……(你敢)”巨兽般的咆哮自地底钻出,众人脚下的山峦剧烈震荡。下一瞬,一条纯黑的巨蛇碾碎山岩,破土而出!
它实在太庞大了,每一枚铅黑色的鳞片都像一面盾牌,寸寸翻动间发出盔甲碰撞般的金戈鸣响。愤怒令巨蛇的颈部完全膨起,如同一面遮天蔽日的黑帆。
灵魂归位的利维坦将天使所在的祭坛团团围住,冲着跃至空中的加百列露出渗着毒液的尖牙:“伪善的恶徒……彻底摧毁我的灵魂,否则别想靠近祭坛!”
万魔宫中,四宗罪们神色各异。
“Well.上帝对待利维坦的做法的确令我感到唇亡齿寒,但要我和此时几乎甘愿为天使做任何事的利维坦一起情绪上头……”玛门不怎么走心地笑了一声,“这么说吧,恶魔们都是自私的,这是我们堕入地狱后学会的第一个教训。”
“利奥兰的献祭的确相当……触动人心,但又不是为我献身,为了这点感动连灵魂都能献出去,那我身为原罪之君主也太廉价了。
萨麦尔一针见血:“你只是在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而已。如果之前躺在祭坛上的是你,你怕是得连自己血管里流淌的黄金都巴不得掏出来,献给天使。”
“但那不是我。”玛门往座椅的靠背上一靠,“看看阿斯蒙蒂斯,我敢打赌祂和我一个想法。”
“什么?”阿斯蒙蒂斯像刚打了个盹,目光迷蒙地支起身,“哦,对。我只是想睡天使,没打算抛头颅洒热血……”
“懦夫。”萨麦尔尖酸刻簿地说。
但祂能怎么责怪同袍们呢?七大原罪,除了嫉妒以外,最饱受轻蔑的就是贪婪与淫欲。
身为原罪的化身,生灵的每一句斥责辱骂都将传入祂们的耳中。懒惰、暴食能听见的责骂大多不痛不痒,愤怒和傲慢很多时候甚至会受到赞美。唯有贪婪时常与死亡威胁相联系(贪婪的富商、国王、巨龙……想想玛门每天能听到多少句‘杀死祂’或者‘该下地狱’),嫉妒与淫欲每日浸泡着污言秽语。
玛门与阿斯蒙蒂斯的冷漠难道是与生俱来的吗?曾经在天堂时,玛门最多就是对祭品管理格外热衷;阿斯蒙蒂斯总爱翘着脚趴在窗口逗笑长相优渥的小天使。
当旧日的天使变得冷漠、封闭内心,该被谴责的难道是天使?
“不至于抛头颅洒热血……至少要与……利维坦统一战线。”懒惰慢吞吞地客观说,“难道……真看着利维坦独自向天堂宣战,被摧毁灵魂……袖手旁观?”
显然不行。单纯从利益的角度来看,地狱也必须共同进退,而不是坐视同伴被逐一击破。
祂们讨论得其实很快,加百列还在磕磕巴巴试图挽回局面(真开战杀死利维坦,祂做的那个预示梦岂不是要实现?撒旦难道能坐视七魔君之一被屠而不管?),地狱已经吹响战争的号角。
“……”加百列绝望地闭上双眼。与此同时,上帝也在面对撒旦的诘难。
“你知道,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才是那个恶魔。”撒旦甚至惊讶于自己能在对上帝彻底失望的基础上,更加失望,“你是怎么对加百列下达这个命令的?命令人类杀死利维坦?”
“你之前说的那句‘这也许是距离你赢得赌局最近的一次机会’难道就是指这个?你算准了利奥兰会忤逆你的旨意?你准备将他打下地狱?”
撒旦嗤笑:“如果是这样,那我可以告诉你,我已经准备好迎接一位地狱副君了。利奥兰在地狱,能过得……”
比天堂好吗?
撒旦的目光落在天使那不染一尘的金发与白翼上。
祂曾从高天坠落,祂曾经历晨星泯灭。当光洁的手背覆盖上鸟类那角质化的鳞片表皮,折磨祂的又岂止是身体的痛苦?
祂想说“利奥兰在地狱能过得比天堂更好”,祂真的想。但祂兽化的身躯仍包裹在奢贵严实的布料下,祂的耳边仍回荡着生灵们的咒骂——要让天使也承受这些吗?
承受蝼蚁的轻贱咒骂,承受丑陋兽化的身躯?
他本该是行至何处、就受何处人赞美膜拜的光明之子,而现在他却要走到哪里,就被哪里门口悬挂的马蹄铁灼烫、被人斥骂着恶魔驱逐——凭什么??
“……”撒旦脸上的嗤笑敛去了。祂在号角声中从王座上站起身,漆黑的六翼彻底张开:“做出选择吧,雅威。向着天堂宣告——开启这场最终之战。”
虽然说是“选择”,但撒旦没觉得上帝会因为地狱的步步紧逼而退让。神之威严、不可亵渎之类的话路西菲尔自己都说过无数遍,更可能的情况是,随着地狱的愈发咄咄逼人,上帝只会更加怒火中烧,为了维护所谓“至高神”或“天父”的威严毫无迟疑地应战——
“咩~~”
羊羔的咩叫声冷不丁响起。
“……”撒旦转着眼睛扫了一圈宫殿,才意识到羊咩声是从某面水镜中响起的,因为同时开的水镜比较多,祂花了几秒才确认叫声来自利奥兰所在的那面水镜。
迦南,祭祀之山上。
加百列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扑过去抱紧从稠林里钻出脑袋的羊羔,简直要喜极而泣:“看!是羔羊!不需要人祭了——利奥兰你快从祭台上下来。”
“?”撒旦狐疑地瞅了好几眼水镜,“……什么意思?你又想搞什么名堂?”
祂满心怀疑到一半,突然回忆起这似乎不是上帝第一回在对峙中让步。上一次让步还是销毁生命之书那会儿:祂笃定地认为雅威不可能为了一个小天使放弃生命之书,可结果却证明,摧毁生命之书的方法恰恰是上帝塞进莫比乌斯座椅中的。
撒旦再次重复:“What·do·you·want?!(你想做什么)”
祂左手边的水镜里,四名大恶魔已经松懈下来,重新靠回座椅。
中间的水镜中,利维坦微微放松绷紧的蛇躯:“看来天堂有时也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上帝依旧沉默不语,似乎没有任何事能够打破祂的平静——
祭台上的利奥兰:“?下来?但主令你以亚伯拉罕之子为祭,替换成天使还能说是令祭祀更加隆重,替换成羔羊岂不算是……私降规格,怠慢天父?”
“??”懒惰的宫殿里,玛门、阿斯蒙蒂斯这两个声称雨我无瓜的恶魔反应比萨麦尔、懒惰还大,原本悠闲翘着的腿立刻放了下来,“他在干什么??看在撒旦的份上!上帝难得递台阶,为什么不赶紧下来??”
原因很简单,利奥兰在祭台上想到了一件事:加百列指引亚伯拉罕剖开以撒——这整个任务里好像都没有他存在的意义,假如上帝真的打算让以撒和利维坦死在今日的话。
那为什么上帝还要在加百列临行前,特意对加百列说一嘴“今天的任务很难”,暗示加百列找天使辅助呢?
仔细想想,尚德松被米迦勒借走这件事也很可疑……因为现在细想起来,他没有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看到调令。
换句话说,很可能上帝是故意设局,让他出现在加百列和利维坦的冲突现场。目的是……目的是什么?利奥兰的思路捋到这里卡住了。
如果是需要有人及时出面救下利维坦,那他和尚德松谁来有什么差别?甚至尚德松不来也行,及时放出羔羊就能化解危机。
围观的天使恶魔慌得要死,只有利奥兰还有闲心一边思索一边踹开台阶:“你确定这是主亲口同意过的替换?如果不是,那我不该下台。”
利奥兰将圣剑往呆滞的加百列面前推了推:“动手吧,别让怠慢职责的罪愆落在你身上。”
“……我,不是——”加百列内心的彷徨无助溢于言表。
稳如泰山的上帝也不着痕迹地忽然挪了下坐姿,好像屁股下的御座突然就有点咯人了。
利奥兰继续施压:“我已经做好准——”
“轰……”
熟悉的风声,就像之前几次被恶魔拉扯入另一个空间时一样。
利奥兰感受到近乎灼烫的温度从后背包裹至全身,在敏感的眼鼻因高温不适地皱起前,纯白的光渗入单薄的眼皮,他睁开双眼。
——在此之前,如果有任何人对利奥兰说“主的精神空间像鬼片”,他是绝不可能信的。
但此时此刻,他就站在这片空间中,蹦入他脑海的第一个形容词,的确是“鬼片!”
这里没有色彩,只有纯净的光(其实也可能是过曝的光令颜色不那么好分辨)。
白得让利奥兰忍不住担心“上帝会不会得雪盲症”的空间边缘,围绕着一群又一群天使塑像,祂们的脸上都洋溢着毫无阴霾的笑容,肢体语言大步向前——但所有塑像,都无一例外背对空间中心,面向更遥远的边界。
“……”利奥兰炸着翅膀毛打了个小哆嗦,总觉得这是某种隐喻,但下一刻,一抹胜过一切的光辉在空间中心的御座上闪现,“——我全能的主。”
“……”上帝憋了一肚子话想说,是形象包袱令祂维持仪态,“我知你有话想问我。”
利奥兰感觉身边有云团在薅他翅膀毛,力道不重,就是有点刺挠,他不着痕迹地微抬翅膀压下去,将云团压成云饼:“为什——”
“所有答案,你已目睹。”上帝的声音平淡神圣。
周围的白光潮水般散去,连带着过高的温度。重新回归祭台上时,利奥兰几乎因为温差感受到寒冷的错觉。
精神的来回似乎并未被加百列或利维坦发觉,利奥兰在加百列简直充满恳求的可怜眼神中有点同手同脚地爬下祭台:“我没问题了,你们继续吧。”
根本没人敢开口问“你怎么突然改主意了?”、“难道刚刚上帝向你降灵?”,大家都巴不得趁天使想开的这会功夫赶紧把这趴推过去,免得一会儿天使又想不开,准备再爬上祭台一次。
亚伯拉罕几乎是被加百列拽着唤醒,又紧赶慢赶地催着做完献祭,等程序走完,加百列“啪”地一声佯装不小心用翅膀拍塌了祭台:“哦!抱歉——不过献祭已经结束了,这个祭台也没必要再复原。”
恢复成沉默的青年形态、双目遮盖在铜币下的利维坦悄悄探出蛇尾,使劲将那些柴火岩石碾成齑粉,又在天使投来视线的瞬间倏地缩回尾巴尖,阴沉开口:“这不是我原本构想的道别方式。”
利奥兰姑且将思绪从之前所见中抽离出来:“——那也许说明现在还不到告别的时间。”
加百列在利奥兰身后差点一个趔趄,挺高大一天使挤到利奥兰身后疯狂拽利奥兰衣袖:“你在说什么?!任务结束,我们该回天堂了——你不是想和利维坦走吧??”
不要啊,祂只想快快乐乐来做任务,快快乐乐回天堂交差,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让祂承受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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