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姜偌
他摇了摇头,像是不再追究,“你没有在景元面前供出我吧?”
丹枫迟疑一秒:“……怎么才算供出?”
郁沐额头青筋一跳:“你现在的反应就很令人担忧了。”
“景元暂时不会追究你的责任。”丹枫斟酌道,在郁沐不信任的眼神中加了两个字,“大概。”
郁沐敷衍地点头,“是,仙舟审判一名罪人需要充足的证据,但这并不意味着你没有给我带来麻烦。”
“可你自己不也总在沾染麻烦。”丹枫瞥了眼树下昏迷的刃,语气凉凉。
“我是一名医士,行医治病是我的本职工作。”郁沐说的冠冕堂皇,“现在,欠我很多的龙尊大人,帮我把这位病患扶进屋里。”
“我没有义务……”丹枫开口。
郁沐挑起一边眉毛。
丹枫神情复杂地别开头,一边答应一边上前,“知道了。”
自饮月之乱后,丹枫第一次见到应星。
游龙臂鞲的温度熨烫着皮肤,百冶的白发因无尽的生命重归漆黑,倏忽的赐福抹去岁月在这具短生种身躯上创造的一切痕迹,残忍又无情。
绷带缠绕,掩盖一切剑刃反复切割的伤口,曾经的天才如同支离破碎却勉强弥合的瓷瓶,被随意弃置在树下。
这是轻狂自大的代价,是违逆族规的恶果,是百世不灭的报应,是他无法避之不谈的罪业。
丹枫沉默地立在刃面前,强迫自己看清故友一切因他而起的改变,半晌,轻声开口。
“他,还有救吗?”
“你知道的,他死不了。”郁沐。
“我不是指这个。”丹枫摇头。
郁沐啧了一声,无奈道:“对他来说,转化他的是丰饶令使的血肉,不是路边随便一块肥美的点心。”
“你的比喻很奇怪。”
丹枫开口询问时并未抱有期待,只是为了重新确证自己的判断,即便有心理准备,听到答案,依旧有一丝遗憾和怅然。
“我说的是事实。”郁沐道。
丹枫摇了摇头,半跪在地,抬起刃的手臂,入手的一瞬,摸到了坚硬的护甲。
是另一只游龙臂鞲。
他动作一顿,抛却心头涌上的苦涩,抓住对方的手腕,余光中的视野突兀地亮起一抹金色,令他下意识转头看去。
光来自支离剑的裂痕,绽放出翻滚熔浆一般的光泽。
支离剑悬在空中,剑尖挑动浮水,剑柄被虚握在一只缠满绷带的手中。
刚才,剑是在应星手中吗?
丹枫心下疑惑,抬头,望向郁沐的背影:“把他放在哪?”
郁沐:“卧室。”
丹枫不大认同地蹙眉,但还是诚实地执行了医生的命令。
他架着刃站起,掌下的手臂肌肉忽然绷紧,耳畔,呼吸声一反常态的沉重。
丹枫心中警铃大作。
几乎同时,刃的手指尖微动,宛如从梦魇中挣脱出,改虚握为紧攥,手背霎时青筋暴起。
他胸膛极速起伏,紧闭的赤红双瞳猛然睁开,状似烛火的瞳孔不住颤动,发热的臂鞲比视线更诚恳,告知那正试图扶他站起之人的身份。
孽龙的狂吼如同魔音,鳞渊境下古潮怒涌,他的情绪被愤怒驱动,充斥着这具永不衰败的身体。
无需看清,也不必施舍对方反应的时间,刃上手就是一剑。
郁沐走在前面,正低头思索接下来的事,忽然听一阵巨响,无数青石碎块从他身后迸飞。
其中一块精准命中他的后脑勺。
“嘶。”
郁沐捂住脑袋,不耐烦地转身,“丹枫,你在搞什么名堂……”
烟尘四散,池水外溅,一道健硕的身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至于丹枫,已经手握击云,出现在十米远外。
他神情戒备,严阵以待,枪尖上挑,做防守状。
郁沐有种不好的预感。
“看来,你的病人有能力自己走进屋子了。”
丹枫的话听不出喜怒。
被剑刃斩裂的衣角分成细长的两条,在逐渐平息的气浪中飘飞,缓慢下落。
“你对他做了什么?”郁沐惊愕。
“我对他?”
丹枫一哂,昔日神兵将锋刃对准了它的锻造者。
“我也想知道。”
“饮月君。”
男声嘶哑,从烟尘沉寂的树下传来,许久未闻的癫狂和执迷混入艰难的喘息中。
他肩膀耸动,脊背微弓,似在忍受极大的苦楚,支离掼入地面,支撑这具颤栗的身躯。
很快,他抬起脸,双眼赤红,神情狰狞。
“饮月君,你在这……”
他呢喃着,赤金色的双眸空洞,遍是燃尽的疯狂。
“你逃了,好……好!无妨,清偿罪业的时候到了!”
刃靠在树干上,歇斯底里地笑着,反手抽出支离,持剑冲了上去。
叮——!
随着他用力蹬踏,浅洼中的水体轰地炸开,一道鲜红的剑光拉成直线,重重撞在击云上。
丹枫后退半步,接下这沉重的一击,丰饶的力量强化了不死之躯,使这暴怒中的劈砍力有千钧。
气浪震起地面的灰尘,楼瓦发出密撮撮的碰撞声,几欲碎裂。
庭中树微微摇晃,飘落零星残叶。
“等等,不要打,不要打!”
心中的不妙感达到巅峰,郁沐不得不大喊。
回应他的只有刀兵撞击的铮鸣。
刃的进攻抛却理性,如同一只沉浸在梦魇中的猛兽,立誓用最凶狠的獠牙撕碎猎物。
支离的剑光拉成血红光弧,连绵不绝。
丹枫并不进攻,击云挥动,云吟覆水,不断卸力,且战且退。
这显然惹恼了刃。
刃大开大合地进攻,剑刃挥出残影,击中地面砖石和草木,碎屑飞溅。
整洁的庭院瞬间飞沙走石。
“想抛弃你的代价是吗,饮月君,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刃的声音断断续续,低沉的嗓音染上极致的悲凉和怒意。
他握紧支离,猩红剑风直中地心,如同绽开的赤色彼岸花。
丹枫挥动击云,一道剑光擦过他的脸颊向他身后的郁沐飞去。
糟了。
他呼吸一窒,身化云水,向后一移,瞬间出现在郁沐面前。
击云横斩,冲力对撞,堪堪化解余波,他当即回头道:“没事吧?”
“我没——”
为了不吃到沙子,郁沐用袖子挡了下脸,还没等说完,只见紧追不舍的刃如同离弦之箭,一剑斩在击云的枪杆,将对方掼了出去。
轰隆!
主宅西侧的库房墙体受到重击,砖石滚落,半面墙倾塌,砖块将丹枫压在了下面。
刃将郁沐护在身后,声音低沉道:
“医生,小心,离饮月远点。”
饮月不饮月的在此刻压根不重要,郁沐目瞪口呆,望着那一片凄惨的废墟,哑了几秒,忽然发出惊天惨叫。
“我的墙——!”
刃蹙眉,“墙不重要。”
郁沐心神大震,惊愕地望向刃,“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时,坍塌的墙体下,击云横挑,丹枫从尘土中站起,冷厉的面容有了几分鲜活怒意。
“好,就是这双眼睛,这个表情——饮月君,我们的果报终究要来!”
刃目光因杀意变得炽烈、狂热,他几乎压不住话音里的癫狂,支离横扫。
他刚要冲锋,忽地发现腰上一沉,低头一看,竟是郁沐抱住了他。
“停手,要打出去打!”郁沐用力咬住刃的衣角,浅褐色的眼睛怒瞪,大吼。
刃的表情相当吓人,已陷入狂躁的魔阴身患者并未因劝阻停手,他想伸手扒开郁沐的手臂,奈何击云从侧面袭来,只能被迫格挡。
“放开郁沐。”
龙尊略带怒意的声线平直冷酷。
看不清的混战中,云水的气息比起先浓郁许多,很快,一只有力的手趁机抓住郁沐的衣领,将人拽到自己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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