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铁甲动帝王 第116章

作者:步帘衣 标签: 强强 天作之和 穿越重生

  定国侯伤在右臂,并不是严重伤势。

  而且初春天寒, 回程又是轻装赶路,近卫们也都按时按刻提醒定国侯换药。按常理来说, 以定国侯的体魄,应当不该有什么问题才是。

  可实际上, 定国侯那张天妒人怨的帅脸,却是一天比一天憔悴了下去。

  近卫们不得不担忧,回京之后, 陛下见了这样的定国侯, 恐怕是没他们好果子吃。

  狄其野终于拉了缰绳,问:“还有几日路程?”

  “就快到了,慢走的话,也只需两日”近卫赶紧回话,不抱希望地劝道, “将军,不如在前方歇脚?”

  没想到狄其野却点了头。

  “你们也累了,”狄其野揉了揉眉心,像是精力不济似的,“歇两日再走吧。找处干净居宅。”

  近卫哪里不懂得定国侯这个爱洁的毛病,只要狄其野肯休息,什么都好说,连声应道:“是。属下立刻安排。”

  近卫们的办事能力毋庸置疑,不出一个时辰,狄其野已经沐浴更衣完毕,靠在高床软枕上,继续思索那些让他精疲力竭的梦境。

  就如同去时路上那个夜晚的梦境一样,回程路上,狄其野夜夜做梦,而每场梦境也是那么的真实清晰,以至于像是刻在了他的脑子里,让他无法忘记,让他没法不去想。

  不同的是,狄其野无法再感受到梦中顾烈的感受,只能作为一个全然的旁观者。

  最开始,狄其野梦到的是顾烈少年时。

  他眼睁睁看着顾烈喝下那碗也许是顾烈食不知味起因的鸡汤,眼睁睁看着顾烈为那对母子的死亡而自责。

  他看到顾烈用桃子逗那只可爱的黑猫嬉戏,见到了少年顾烈难得轻松的模样,可还来不及欣慰,就被愤怒重新占据了心神。

  顾烈少年时的经历,比狄其野曾预想过的最坏猜测还要糟糕,而少年时的顾烈,比狄其野见过的任何人,都还要好。

  如果说梦见顾烈少年时的经历,还能让狄其野在心疼中找出骄傲之处,后来的梦境,就彻底让狄其野陷入了心绪复杂的思索中。

  这些梦境,是先前梦中顾烈下旨将他禁足未央宫的后续。

  有时主角是顾烈,有时主角是自己。

  这些梦境真实到了狄其野可以根据它们推测出,梦境中的自己被禁足在未央宫将近有两年的时间。

  最初,梦中的未央宫是一派秋日景色,顾烈站在小书房的格窗后,望着梦中那个自己打桂花。

  顾烈的眼神,似乎很为自己惋惜。

  可顾烈惋惜什么呢?狄其野推测,恐怕是觉得自己不务正业?

  随后,又是自己拿着本杂书,在问一位身穿太医院官服的男子:“‘木樨花酒可提振食欲、缓解头痛胸闷’中的木樨花,说的可是桂花?”

  梦中的自己将那坛亲手做的桂花酒埋在院子里,等它发酵,酿成据说香甜可口的药酒。

  场景变幻,梦中未央宫的琉璃瓦上就落满了雪。

  梦中从秦州献上的年礼是一套淡青冰裂纹瓷器,让狄其野看着十分眼熟,想了半天才想起,现实中自己在秦州给顾烈生辰买的冰裂纹花瓶,与这一套很相似,只不过颜色有些差异。

  这一套是淡青色,他送给顾烈却不幸落地的那个花瓶是淡紫色。

  年礼送来时,他们两个在偏殿中相对而坐,顾烈笑话梦中离不开暖炉的自己像只躲在灶台里的野猫,而自己瞪了他一眼,无话反驳。

  若说顾烈的纵容,尚且在君臣相处的范围内,梦中自己看向顾烈的眼神,那强装出的愤怒背后一闪而过的黯然,就不得不让狄其野暗自心惊。

  狄其野不敢也不愿意去想,梦中那个自己是不是对已有王后的顾烈动了心。

  可接下来的梦境,彻底打碎了狄其野的侥幸。

  万物复苏的春日,梦中自己搬回了寝殿后园的平房。他那张依然铺着绒毯的软床,某日凭空出现了一个鸟巢,巢中是一只被开膛破肚、死状凄惨的斑鸠。

  狄其野感到一阵恶心,随后,想到了鸠占鹊巢这个词。

  鸠占鹊巢。

  未央宫是谁的巢?

  梦中,顾烈的皱眉不解,自己的冷漠自厌,似乎意味着他们都明白这是谁的手笔。

  但顾烈显然不明白那个人为何要这么做,自己却是明白的。

  狄其野不愿深想,只是木然地看着自己挖出了那坛据说香甜可口的桂花药酒,没有邀请那个有头痛顽疾的人。

  从这个梦境开始,狄其野就连白天赶路时都无法自控地感到身心俱疲,可这些梦境不肯放过他,依旧夜夜到访,令他精神疲累到了极点。

  梦中的自己倒是很有精神,夏季种睡莲,秋季又做起了纸鸢,似乎是自得其乐,可眉目却越来越冷,也越来越不会和顾烈好好说话,两个人逐渐走到了相看两厌的地步,也渐渐不怎么说话了。

  昨日最后的梦境,梦中的自己在初雪落地之前,终于回到了定国侯府。这令狄其野大大松了口气。

  若是梦中的自己继续留在未央宫,真不知到底是在折磨谁。

  狄其野扪心自问,若自己就是梦中的狄其野,而顾烈也是梦中的顾烈,自己会怎么做。

  最终,狄其野对自己承认,在顾烈已经有妻有子、而两个人始终不曾交心的情况下,自己恐怕会和梦中一样行事。

  不知不觉又将近日梦境回想了一遍,狄其野不堪其扰,一声叹息。

  他需要休息,需要充足的睡眠,他不能这副鬼样子回去见顾烈。

  可是他一旦入睡,那梦境又会不请自来。

  但他已经太累了,强撑没多久,他就沉沉睡去,而几乎就在入睡的瞬间,狄其野又落入了那圈套一般的梦境。

  今夜的梦境,跟以往的那些梦境都不相同。

  这是一场真正的噩梦。

  砒_霜,葡萄,断肠匕。

  所有迷雾都被揭开,所有问题的答案,要么已经浮上水面,要么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只看他愿不愿意去想。

  顾烈总不许他吃葡萄。

  顾烈对断肠匕的过分忌惮。

  顾烈在躲避他数日后,突然问他是否喜爱瓷器。

  ……

  狄其野从睡梦中惊醒时已是早晨,近卫体贴地让他休息,除了一日三餐,其他时间几乎没有来打扰过他。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这一天就又过完了。

  夜里,狄其野本以为近日接连不断的梦境于昨日彻底宣告结局,毕竟梦中的自己已经身亡,还能梦到什么呢?

  他万万没想到,昨夜的梦境,今夜又在他的睡梦中,原模原样地重演了一遍。

  被迫重温,狄其野听着梦中顾烈的气话,忽然意识到,这是梦中两个人对彼此最坦诚的一次。

  这也是顾烈第一次,至少是第一次在狄其野面前,懂得在被强加了莫须有的“责任”的时候愤怒反抗。

  他们在君臣关系的暧昧边界相处,对彼此强求着恋人才可交付的信任,又如同决裂的爱人一般拒绝真正与对方交流。

  所以,梦中自己临死的那一刻,竟然是他们各种意义上与彼此距离最近的那一刻,而他们两个都对此一无所察。

  狄其野也因此明白,当初钟泰与定亲女子的信件被敖戈大做文章,诬告钟泰通敌时,顾烈为什么非要逼自己做一个选择,为什么顾烈当时的反应会那么大,大到令当时的狄其野一头雾水,不知顾烈的愤怒伤心是从何而来。

  因为那个揭开了顾烈的伤口,害顾烈伤得更重的人,叫做狄其野。

  可他并非故意行凶,他根本不知道他将断肠匕按进自己心口的时候,其实已经身处顾烈的心脏了。

  他是罪魁祸首。

  顾烈是他的同谋。

  同谋行凶,同谋相爱。

  *

  白衣铁甲的将军策马疾行,他披星戴月而来,走的是一条非常漫长曲折的路,还好,有人等了他很久,他没有半路迷途。

  顾烈在无法安稳的睡眠中,察觉到自己怀里靠过来一个人。

  顾烈睁开眼,眼前是他朝思暮想的爱人。

  这个星夜兼程回到他怀中,从来孤标傲世的狄将军,亲了亲他的唇角。

  “顾烈。”

  “我回家了。”

  顾烈睁大眼睛,双臂却已经自然而然地将狄其野牢牢抱紧,他在这瞬间似乎真切地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他将狄其野好好收纳在怀中,像是从未仔细看过狄其野一般,用视线一寸一寸描摹爱人此刻的容颜,随后低下头,像是从未仔细吻过狄其野一般,用触觉一寸一寸描摹爱人年轻的轮廓。

  眼睛、牙齿……他必须用上所有感官去感受狄其野。因为他想这么做,因为他能这么做,因为狄其野是他的。

  他的爱人,他的家人。

第121章 回家(下)

  生存繁衍, 是每一个物种的本能, 而爱, 这种通常被视作人类天赋的情感,其实是一种能力。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爱人。

  它要求人温柔坦诚地对待他人,与此同时, 它要求人温柔诚实地面对自己。

  过分好强的人,往往习惯于忽略自己受到的伤,久而久之, 心就变得冷硬起来, 不仅有害自身,还会失去爱人的能力。

  前世的狄其野是如此, 顾烈何尝不是。

  他们都有心病。

  想到这里,狄其野心怀骄傲地笑了笑, 但是,顾烈毕竟是他们两人中, 更好、更勇敢也更温柔的那一个。

  早在他想要为顾烈治疗心病之前,顾烈此生,其实从他们相遇开始, 就一直用毫不迟疑的信任与爱治疗着他。

  前世自己的任性妄为, 纯然是过分好强爱洁的天性所致,那此生自己的任性妄为,有一半,可得算在顾烈待他过分纵容的头上。

  顾烈在潜移默化的温柔中,治好了他被联盟背叛的伤口, 修剪了他性格中过分决绝冷酷的枝桠,使他产生了眷恋。

  就像是一株移栽而来、不服水土的大树,相邻那棵原生古木,主动将它们的树根须缕交缠,带着它深深扎入泥土,在这片土地上落地生根。

  狄其野毕竟不是真切经历了前世,他也说不清,前世自己后期的种种作为,究竟是不愿继续承受心底的自厌和无望,主动寻求一个最终解脱,还是根本不屑去讨一个强求来的信任,消极放任自己走向必然结局。

  但他能够看清楚,在前世沉重潮湿的凋零腐叶下,蔓延开来的,不止是他一个人的血,不止是他一个人的痛楚。

  前世那个狄其野,也抱着连祝北河都觉得迂腐的纯臣心思,却连主动投诚都不肯对顾烈开口。

  想到此处,狄其野才惊觉,此生那一夜燕宫金殿对谈,自己还满口说着格格不入,然而潜意识里其实已经被顾烈宠得相当坦诚,偶尔还愿意将独自经历的苦楚说两句给顾烈听,去讨他心疼。